自古帝王不讀書

“自古帝王不讀書。”

這話有點兒絕對,卻有普遍性。與民間那句“慈不帶兵”的話異曲同工。後四個字且不論了,成年人都懂的。前句話卻須略說一說,與本書內容有關——世上本無帝王,想當帝王的人多了,就有了。帝王者,欲永據“天下”為家族“社稷”者也。中國之“家天下”,據說始於啟。但關於夏朝的信史尚不確鑿,所以今人也只能當作莫須有之事。

先是王們多了起來,便都盤算著稱帝。於是你發兵滅我,我率軍攻他。此王消滅彼王是辛苦又玩命的事,並且肯定要綁架眾生,哪裏有閑工夫讀書呢?所謂聖賢書都是教誨人戒霸心的,戳他們的肺管子,當然更反感了。

“馬上得江山”,說白了是指第一代帝王們的“事業”是靠雙手沾滿了鮮血才成功的。

但二世主、三世主……後數代乃至十幾代的王位帝位繼承者,都是必須讀些書的。家天下僅靠自家兄弟的能力難以長久統治,何況自家兄弟之間也每因誰更有資格繼位而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於是借力勢在必行。借什麽人的力呢?當然是借眾臣之力。眾臣中多是讀書人。漢以後,科舉制度更趨完善,為帝王效忠的眾臣關於往聖之書的知識水平普遍高了,文韜武略一套套的,奸臣腐將也能那般——這種情況下,繼位的帝王們不得不跟上形勢與時俱進也多讀些書了。否則,沒法與眾臣討論國是了,那起碼是面子問題。

帝王們的面子尤其是面子,不是鬧著玩的。在他們小的時候,他們的父輩也很重視對他們的文化栽培,他們的老師都是當朝的學問家,德才兼備的人物。

所以,排除非正常接班的情況——多數正常接班亦即以成年之齡接班的帝王,文化水平是不成問題的,起碼夠用,說起話來不至於丟帝王的份兒。他們中有人還頗好文藝,甚至才情較高。比如宋徽宗,詩畫皆佳。至於成了俘虜,失了半壁江山,原因很多,非一己之責。

在他們小的時候,國師不可能不授以孔孟之道。但講到孟子時,國師們卻都是有保留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一句,國師們都是絕口不提的——那不是成心找修理嗎?

所以孟子也就一直是“亞聖”,“反動言論”、歷史“汙點”被遮掩了。

孔子並非一直是各朝各代的文化偶像。

大唐時的朝野並不多麽地重視他,影響也很有限。

唐代朝野更青睞的是佛教,以至於某個時期,好逸惡勞的青壯年男子紛紛出家,社會生產力都下降了。這使唐武宗很光火,下旨拆了許多廟,趕跑了許多和尚,勒令還俗,逼他們能幹什麽營生幹什麽營生去。

宋朝也沒太拿孔子當一回事兒。宋的朝野比較崇尚道教。南宋退據長江以南之後,有幾年風調雨順,國恥傷口漸愈,經濟發展態勢趨好,於是都熱衷於及時行樂與養生之道。

卻好景不長,還是亡了。南宋之亡,與從皇室到朝廷官員、從士林到庶民的頹廢迷醉,縱娛恣樂的國風有關。嶽飛死後,半個宋朝軍心難振,士氣沮喪,軍隊銳志不再,所以連梁紅玉都得率女兵與金兵進行水上戰鬥了。李清照詩雲:

生當作人傑,

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

不肯過江東。

這可看作一個弱女子眼見半個宋朝多數男人不男的喟嘆。確乎,南宋之男,除了韓世忠等少數將領,其余皆似被閹男也。南宋詞風,也再沒了北宋時邊塞詞的豪邁與驍勇氣質。長江便是國邊了,還邊的什麽塞呢?南宋的皇家有種幻想,以為長江未必不可做水的長城,金軍插翅難逾天塹。而蒙古軍團的強大悍猛,也是南宋必亡的客觀原因。他們都橫掃歐洲如卷席了,況乎小半個南宋?

元朝初定時期,鎮壓酷烈,殺性不減。先是,攻城略地,濫殺為習。每僅留工匠,以充軍役。入主後,將漢民分北人、南人。北人者,已殺服之長江以北的漢民也;南人者,剛納入統治地盤之漢民耳。對南人,起初無分官員、士子,殺戮甚於庶民。在他們的意識中,南宋官員、士子,乃首當滅除之不馴種子。故漢人經此一劫,大抵被殺怕了。亡國之官之士,多逃往深山老林或荒僻遠域。此種情況,十余年後方止。他們沉浸於征服的驕暴,殺戮之快感,不知怎樣才是不兇殘。

元初之文官武將中的漢人,基本是北宋的降官降將。亡南宋時,彼們也曾出謀劃策,效軍前帳後之勞。元的中低級武官,不分蒙漢,基本是世襲制,父死子繼。高級別的漢人中的文官武將死後,以其功之大小與忠誠的被認可度,決定對其子孫的任用等級。這就使它的“幹部”隊伍往往匱乏,後來不得已開始從南宋遺臣中招納識時務且可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