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魔法師與徒弟:自然科學流派(第3/18頁)

然而,不論科學發明多麽艱深難懂,一旦發明出來,便立即轉向實際科技用途。因此,晶體管是1948年固體物理研究(即稍有瑕疵的結晶的電磁性質)產生的副產品(8年之內,發明者便榮獲諾貝爾獎);正如1960年發明的激光,也非來自光學研究,卻是研究電場中分子共振的附帶結果(Bernal,1967,p.563),激光的發明人,也很快得到諾貝爾獎。而劍橋和蘇聯物理學家卡皮察(Peter Kapitsa,1978),也由於低溫超導的研究獲此殊榮。1939—1946年間戰時的研究經驗證實——起碼對盎格魯—撒克遜裔而言——只要將人力物力資源大力集中,再困難的科技難題,也可以在幾乎不可能的短時間內解決。[5] 於是更加鼓勵了不計成本,只要於戰爭有利,或於國家名譽有益的各種先鋒性科技研究(如太空計劃)。因此,越發加快了實驗室科學轉為實用技術的速度,其中某些項目,在日常生活中更是用途廣泛。激光,就是實驗科學快速搖身一變,成為實用技術的最佳例證。1960年首次於實驗室中出現,到80年代末期,已經以激光唱盤(compact disc)的形態推廣到消費者手中。生物科技的腳步更快。脫氧核糖核酸再制的技術(DNA recombinant)——就是將一種生物基因,與另一種生物基因組合合並的技術——其實際用途的應用性,1973年首次獲得認可。不到20年的光陰,生物科學已經是醫學和農業研究上主要的投資項目了。

更有甚者,全息理論及其應用的爆炸性增長,使科學新發現如今更以越來越短的時差,轉變為種種終端使用者根本不需知其所以然的實用科技。最理想的成果,就是一組連傻瓜也會按的鍵鈕,只要按對了地方,就可以觸發一連串自我行動、自我校正,甚至能夠自我決策的程序,並且不再需要一般人有限且不可靠的智慧及技術,再予以任何指令。其實更理想的情況是,這一組程序可以事先以程序全盤設定,完全不用人插手,只要在出錯之時更正即可。90年代超級市場的結賬台,就是去除人為行動的最佳例證。收款員只要會認錢,知道什麽是元角分,什麽是一元十元,再把顧客遞來的錢數,打進收款機即成。自動掃描機則將商品上的條碼轉成價錢,全部計算好,再從客人所付的金額減去,然後便告訴收銀員該找多少零錢回去。這一連串程序背後的實際操作,其實極為復雜,要靠一組非常精密詳盡的軟硬件設備才能進行。但是除非出了什麽差錯,這一類20世紀末期的科技奇跡,往往只需收款員認得基本數字,具有最低限度的注意力集中時間,以及耐得住無聊就可以了。不需要識字,更不用有學問。對收款員來說,這中間到底怎麽回事,機器怎麽知道客人該付多少,自己又該找多少,根本無關緊要,雖不懂也不必懂。他們的操作條件,並不需要知道其背後的所以然。魔法師的徒弟,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學問不夠了。

就實際目的而言,超級市場的結賬台,的確代表著20世紀末期人世的常態。先進前衛的科學技術奇跡,不需要我們有任何認識,也不需我們進行任何修改——就算我們真的了解,或自以為了解——就可以輕松使用。因為別人會替我們,甚至已經替我們想好做好了。更有甚者,即使我們本身是這一行或那一行的專家,即也能夠設計、制造,或如果東西出了毛病,知道如何修理——面對著每天日常生活中所有其他科學技術結晶的產品,也不得不屈就門外漢的身份。而且,即使我們真的了解,深悉其中的奧妙原委,事實上這份知識也無必要,與我們實際的操作使用毫無關系。就好像撲克牌到底如何制造,對一名(誠實的)玩牌者而言,又有何意義可言?傳真機的設計(為什麽洛杉磯塞進一張紙頭,倫敦就如樣復制吐出一張),乃是為了那些對其中道理毫無概念者所制造。同樣的傳真機,換由電機系教授使用,也不會因此便產生更佳的效果。

因此,通過緊密聯系人類生活行動的實用技術,科學每天都向20世紀的世界展示著它的神奇功力。不但不可或缺,而且無所不在——就像安拉之於虔誠的穆斯林一般——甚至連最偏遠的人類社會,也知道晶體管收音機和電子計算機之為何物。人類這股可以產生超人奇效的能耐,究竟於何時成為共有的普遍意識,說法雖然紛紜,尤其在“發達”工業社會的都市裏,確定時日更不可考,不過一般來說,肯定從1945年第一顆原子彈爆炸之後即已存在。無論如何,20世紀,是一個科學改變了世界以及人類對世界的認識的時代,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依此推論,20世紀的意識形態,應該沐浴在科學的勝利光輝中發揚光大,正如19世紀的現世意識一般,因為這是人類意志的偉大成就。同理,傳統宗教思想對科學的抗拒,19世紀對科學產生的重大疑慮,至此也應該更加削弱才是。因為宗教的影響力,不但在20世紀多數時期日漸衰微(我們在後面將會有所討論),即使連宗教本身,例如發達世界中其他任何人類活動一樣,也開始倚重奠定於高等科學的現代技術。遇上緊要關頭,一名20世紀初年的天主教神父、伊斯蘭教經師,或任何宗教的智者,都大可根據15世紀的方式,進行他們的宗教活動,宛如伽利略、牛頓、法拉第(Faraday)、拉瓦錫(Antoine Laureat Lavoisier)等人從來不曾存在似的。事實上,這一類19世紀的科學技術,對於他們的宗教活動並無大礙,與其神學或經典內容也沒有不甚相容之處。可是時至一個梵蒂岡不得不通過通信衛星舉行聖餐儀式,16世紀以來一直保存在意大利都靈(Turin)教堂,被羅馬教會宣稱為耶穌受難後的裹屍巾,也可以用輻射碳(radio-carbon)鑒定年代以辨真假的今天,就很難令人忽略其中的矛盾之處了。霍梅尼流亡在外,向伊朗民眾傳播他的談話,使用的媒介是盒式錄音機;而決定獻身於《古蘭經》訓誨的國家,同時也全力進行本身的核武裝。當代最精密復雜的科學,通過經由它們產生的實用技術,被人類在“事實上”(de facto)全盤接受。在20世紀末的今日紐約,高科技電子產品和攝影器材的銷售,竟多成為哈西德教派中人的專業——哈西德是美國東部地區一支彌賽亞的猶太宗派,除了儀禮嚴格並堅持穿某種18世紀波蘭服裝之外,還以對知識追求具有狂熱愛好聞名。就某種形式而言,所謂“科學”一詞的優越性,甚至以正式的姿態為今天的宗教所接受並承認。美國的新教激進主義者,即駁斥進化論不符合《聖經》的教訓(即宇宙今日的面貌,是6日之內的創造所成),要求學校以他們所稱的“創世論科學”(creation science)取代達爾文學說,至少也應該兩說並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