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社會主義的失勢(第5/18頁)

不過在國際舞台之上,中國自革命以來顯然大為落後,尤其與非共產黨的鄰國相比,表現更見不如。它的平均國民經濟增長率,雖然在毛澤東執政期間頗為出色(1960—1975),可是比起日本、中國香港、新加坡、韓國,以及中國台灣地區這幾個中國政府必然密切注意的東亞國家和地區,顯然相形失色。中國的國民生產總值固然龐大,卻只與加拿大的總值相當,比意大利要少,更只有日本的四分之一(Taylor/Jodice,Table3.5,3.6)。總之,50年代中期以來,在偉大舵手帶領下的這趟迂回之旅,險象環生,之所以尚能持續進行,是因為毛澤東於1965年在軍隊支持之下,發動了一場剛一開始是由學生領頭的無政府“紅衛兵”運動,借以對抗已經在默默跟他唱反調的黨中央領導人士,並用以對付所有知識分子。這就是陷中國於10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到了最後,毛澤東必須調動軍隊入場,方能收拾殘局,重新恢復秩序。同時發現他自己也不得不稍作妥協,將黨的控制力做某種程度的恢復。毛澤東本人顯然已到了生命的晚期,沒有了毛澤東的極左路線,便缺乏實質支持。於是1976年偉大的領袖毛澤東去世後不久,由其遺孀江青領頭的“四人幫”便幾乎即刻被捕。緊接著鄧小平率領的實用主義路線,便馬上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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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小平在中國實行的新路線,不啻為最坦白公開的承認:“現實中的社會主義”的構造需要改革。而且除了中國而外,當世界由70年代步入80年代時,凡是世上自稱為社會主義的制度,顯然都出了極大的弊病。只見蘇維埃式的經濟動力漸緩,所有可以計算的重要增長數字,也隨著1970年後的每一個五年計劃逐期降低:國民生產總值、工業產品、農業生產、資本投資,實際平均所得,都是如此。就算沒有在真正的退化之中,蘇聯經濟畢竟露出疲態,宛如牛步進行。更有甚者,蘇聯不但未變成世界貿易裏的工業巨人,反而在國際市場上倒退。回到1960年,它的輸出品還以機械設備、運輸工具,以及金屬及其產品為大宗;到了1985年,卻轉以能源為主(53%,即石油及天然氣)。反之,它如今的進口貨物中,幾乎有60%為機械及金屬類等,以及工業消費產品(SSSR,1987,pp.15—17,32—33)。換言之,蘇聯的地位已經宛如專事生產天然資源的殖民地一般,為其他較先進的工業經濟提供能源——事實上,後者主要就是它本身在西方的附庸國家,尤以捷克斯洛伐克與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為主。而後兩國的工業,也可以依賴蘇聯無限制且要求不高的市場供應,[5] 無須從事重大改進以彌補自身不足。

事實上到70年代,社會主義國家不但經濟落後,連一般性的社會指標,例如死亡率也停止下降,對於社會主義的信心打擊之重,莫此為甚——因為根據社會主義的精神,它應無須過度倚重其創造財富的能力,即可經由社會正義,改進一般人民的生活質量。蘇聯、波蘭、匈牙利三國人民於出生時的平均預期壽命,在共產主義體系瓦解前的20年內幾乎毫無變化——事實上還時有下降之勢。這實在是一個值得嚴肅深思的問題,因為同時間在其他多數國家裏面,平均預期壽命卻在延長(值得一提的是,甚至連古巴,以及一些可以獲得數據的亞洲共產黨國家,此時都在增長之中)。1969年時,奧地利、芬蘭、波蘭三國人民,平均可享同樣壽數(70.1歲);但是到了1989年,波蘭人的預期壽命卻比奧芬兩國少了4年。也許這表示活著的人比較健康,例如人口學家即如此認為,但是那也只是因為在資本主義國家中可以繼續救活的病人,換到社會主義國家就只有死路一條了(Riley,1991)。各地的改革人士,包括蘇聯在內,對此趨勢都不免憂心如焚(World Band Atlas,1990,pp.6—9and World Tables,1991,passim)。

就在此時,另一個有目共睹的現象,反映出蘇聯制度的日趨衰敗,即“特權階層”(nomenklatura)一詞的出現(此名似乎是通過持不同政見者的文字傳到西方)。直到那時為止,共產黨的幹部,即列寧國家的統治系統骨幹,在國外一向為人敬重,並享有幾分不情願的艷羨之情。雖然其手下敗將的本國反對派,例如蘇聯的托洛茨基派,或南斯拉夫的德熱拉斯,曾指出這支隊伍也頗有官僚腐化的潛在危險。不過在50年代,甚至進入60年代,西方一般的看法——尤其是美國——卻認為共產主義向全球挺進的秘密法寶正在其中,在共產黨嚴密的組織系統,及它那完全不容派別歧見、無私無我的幹部隊伍,忠心耿耿地執行著黨的“路線”(Fainsod,1956;Brzezinski,1962;Duverger,1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