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紅塵內外與虛實之間 李榮口述(第3/16頁)

現在一說就是北京人特懶,這句話要是說我們這家庭我就駁了他。我就說我們不,不是。我們就講究平地摳餅,你得拱,往出拱,平地摳餅,甭瞧著人家吃豬肉,甭瞧著人家吃魚,你能掙了幹的吃幹的,掙了稀的吃稀的,不守在窗下跟人家要錢去。真正說這才是北京的根。你要是守在窗下,那還不如要飯的,乞丐到那時候他有地方去。老北京在旗的說話,這就是混打蠟啦,這是滿語,你這蠟快完了一流油,你連撚兒都沒了,就是說破爛,沒法弄起來了,不可救了。咱們漢人說就是誰誰沒出息,沒起子。

定:您的意思是那時候的旗人都不可救了?

李:不是。就說是哪族裏的人也有那不上進的,不要強的,是不是這個道理?您不能拿人家有這弱點的人包羅萬象,混打一片啊。人家清朝不是亡國,也不是孫中山給打敗的,人家是讓位,有詔書啊,皇上小,這國家我們治理不了了,您有能耐您來。皇宮是人家的家室,還得歸溥儀,你得能保護。這一解放,這現在才提滿族,一開始解放的時候,1951、52年的時候,包括“三反”“五反”也好,你敢提滿人?誰也不敢。不信你瞧那老戶口單去,誰也不敢寫我是滿族,他不敢寫這個,他就寫城市貧民,後來改成城市無產階級。今兒我跟您說,清朝怎麽完的?滿族裏頭有一個弱點是散漫的思想,它不像現在的黨派呀,封建家族呀。這八旗是你不管我我不管你,不是說我們是清朝皇帝的根兒,甭管是黃旗、紅旗、白旗,我們都是滿族,我們得團結起來,這種思想沒有,因為這個它就衰敗了。甭看有搞清史的,要真正讓他說他說不出來。

定:對對,我就說不出來。

李:什麽原因呢?你沒經過這個社會。要讓你說說什麽?插隊怎麽回事你能說,誰誰欺負你了,對不對?

2.從龍泉寺到少林

定:您母親生了幾個孩子?

李:4個,我是最大的。我小時候得病,那時候也沒錢,就舍到廟裏頭。舍到龍泉寺,現在先農壇南邊。

定:您小時候得的什麽病?

李:過去就叫軟骨病,營養不良,缺鈣,胎前胎後都失調,不能走。到六七歲這麽老高了,我母親還背著我上街呢。連買東西帶什麽,回來還得做活兒。有一次就走到觀音寺,現在這街都沒有了,過去道北有個觀音寺,那廟裏頭出來一個和尚一瞅,跟我母親說,這孩子這麽大了怎麽還背著呢?我這倆腿在這下邊來回當啷著,我母親一提摟我肩膀我就站起來了。他讓我擡擡腳,說這麽樣,我給你開一方兒,你就照著這買藥,就熬這個,渴了也讓他喝,就別讓他喝水了,一個禮拜就能見效。要是再什麽的話,你再到廟裏找我來。我母親說:“要真能好了,明兒我把這孩子舍給您,就認您師父了,讓他出家。”我母親花了3個大銅子兒,買了茶葉,還有兩味草藥,是什麽就不知道了。那時候沒有鋼精鍋,就是銅鍋,使它熬了就喝水,喝了這水3天就能站起來了,4天扶著桌子就能走了。我母親就背著我上廟裏去了,這出口算願哪,到那兒一說,我就上龍泉寺了。那時候人說了話都得算。

定:好了給錢不行嗎?

李:人家不要錢。

定:那時候一般這種情況是不是都舍呀?

李:對。解放前廟裏有這麽一句話,好孩子不往廟裏送,十個孩子有九個都是病孩子。外頭瞧不了的,有的廟裏頭真有好醫生。

定:您碰上的就是?

李:對。

定:那大夥兒不就全都上廟裏看病去了?

李:他也不掛牌子呀,他不說他是專瞧這病的啊,要不他就什麽也甭幹了。過去醫生很少,你說給人瞧病,那得掛牌子。您得在這兒盯著,這半天要不來病人,您也得在這兒盯著,那您吃什麽去呀?您得奔去,得幹別的去。那時候是那樣的社會。

定:您跟我們說說您在廟裏的事。

李:出家你得立願,立什麽願?人間受不了的苦你得受。這東西餿了,長毛了,長毛做醬。這施主給一點吃就得趕緊念彌勒佛,誰給的你得給人回相。你得做功,得念消災免難經。您上五台去供一牌位,寫著您媽的名字,那僧人每天早上起來上殿去,得給牌位回相,念經唔的,消災延壽啊。

一開始給我剃度的那個和尚叫觀方,是龍泉寺的住持,這廟裏的當家的。這個廟敢情不小,還有個龍泉孤兒院,外頭這個沒有父母的,甭管男孩子女孩子,全給送到那兒去,廟裏頭管,還給你找工作。在廟裏就是念書,學經。注307

順1926年開始,我分幾個階段跟你說,反正是大體的:從 1926年到1936年這個階段我在廟裏學經,也叫深造。1936年到1946年跟著師父上南方,少林寺啊,江西啊,武漢哪。1946年以後就上廬山了,到廬山以後就是內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