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城南雜譚(第4/6頁)

定:這都民國時期了。

劉:民國時期,但是他們也願意以遺老自居,顯得輩大一點兒嘛。但是那時候還願意跟老輩的人交往。譬如梁鼎芬注175,宣統老師啊,他們都管梁秉芬叫老師,那不就是跟宣統同學了麽。我還記得很清楚,有個姓吳的,坐一藤椅上,在西廊下,帶著我去,讓我跪下給磕頭,磕頭呢,我算是徒孫了,拜老師當徒孫麽。他(指劉的父親)覺得這是挺重要的一個關系,他這思想就是這樣一種,跟咱們現在好像出入太大了。你想象不到那時候的人哪,他怎麽想提高自個兒地位的這個,他們對什麽很重視啊?都一榜的,譬如我父親吧,常上松雲庵注176哪,我小時候也上松雲庵去過,還有廊子,挺好的,最近才拆了。還開過同年會,還祭孔,祭孔是在龍爪槐,我趕上過一次。

定:龍爪槐在哪兒?

劉:現在都歸了南城,那個公園,陶然亭公園。原來這龍爪槐呢,在北邊,在報君堂那塊兒,那我都去過,還讓我跟著磕頭呢。讓我學那個禮節。

定:那地方有孔子的廟啊?

劉:不是,就專在那裏頭祭孔,那裏頭有一個廟,叫龍爪槐。

定:廟叫龍爪槐?

劉:為什麽?那廟裏頭有好多龍爪槐,那樹的樹枝子都披下來了。

許:那廟裏頭供的誰呀?

劉:……不知道,反正裏頭有和尚,有個大殿似的,擺上一生豬,一個生羊,在那兒磕頭。後來都歸市政府了。

定:每年什麽時候?

劉:我記得我去的那回穿夾袍子。

許:應該是陰歷八月,八月十七還是二十七。好像中秋節都過了。

定:是該穿夾袍子。

劉:後頭是燉肉,我父親他們就不往後邊去了,別人有去的。

許:這是哪一年,就是祭龍爪槐那時候?

劉:我五六歲、六七歲,1920年前後。

許:到1940年北京梳小辮的我還見過好幾位呢。

定:他們還有一個孔教大學呢。

劉、許:有有有,孔教大學注177那是正式的。那是正式學校,在西單牌樓那兒,挺講究的。那個時候啊,由清朝過渡到國民黨的時候,差不多得到1930年吧,這些人也老啦,不行了,下一輩的就上完大學畢了業了,慢慢就逐漸地,洋派比較就……也能遊泳了,在北海開遊泳池了。我祖母好熱鬧,那天去了:“我得去瞧瞧這洗澡的”,一去還坐茶桌,進去一瞧,全是男的,就一個女的,再一看壞了,(那個女的是)孫大姑娘,就是我的大表姐。“哎,今天特別是心裏難過,怎麽一瞧是孫大姑娘,都不穿衣裳在上頭坐。”難受極了。孫大姑娘呢,就是我這姑夫家,姑姑家也是中堂啊,安徽孫家的,這孫大姑娘啊,都得念《女四書》,姑夫是桐城派,都得每天到那兒去講這禮,講這《女四書》,尤其我們要一去啊,非得叫我們是野小子,讓這表哥學這禮貌。等回頭這孫大姑娘結婚了,嫁給我大表舅,是我們遠親呢,大表舅是燕京大學畢業的,洋派,這下就變得很厲害。就讓我祖母碰見了,心裏很難過,怎麽孫大姑娘脫了衣裳遊泳去了。

所以那時候變得太厲害了。很少變這麽厲害的。那種思想,很復雜。你說吃飯吧,吃什麽都有,廣和居啊,後來廣和居關門了,沒人吃了,那兒凈窮人。注178還有挺有意思的,老便宜坊,鮮魚口路北口那兒,注179不得了啊,好買賣,後來不行啦,南城沒人吃了也就。就仗著各地的棺材鋪,賣棺材,後來沒人吃了。

定:沒人吃是指的抗戰以後吧?

劉:不是,我小時候就沒人吃了。那好像就是民國初年的時候,就沒落了。清朝的時候還行,會館的舉子啊,康南海不就住那兒麽,南海會館北邊點兒,北半截胡同,裏邊賣吃的賣什麽。到我生下來之後,就不成了。

定:可我記得很多書上都說北京城最好的時候是20世紀30年代啊。

劉:那時候就是前門大街那塊兒,王府井那塊兒,那塊兒繁華。唱戲的不都在那塊兒嗎,那塊兒有東安市場啊,燈市口,那塊兒很繁華,摩登,洋派,很洋派,東安市場裏邊的買賣是很旺盛的。東城裏邊有四霸天,有一個郭紀雲圖書館,注180在燈市口,可是算東安市場的一霸天,霸占著金融的買賣,都得買他的債。第二一個是森隆注181。第三個是最有意思的,就是長春堂老道,就在一小玻璃房,那算一霸。注182還有一個大概就是賣點心的,那算四霸天。

定:那個長春堂老道,他的買賣在什麽地方?

劉:他的買賣就那麽一點兒。霸道啊,你要開買賣得給他上供啊,得給他錢,要不他給你拆台。張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