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城南雜譚(第5/6頁)

定:森隆也是一霸天?

……

劉:北京好多闊家都是書吏出身,浙紹人。我說一笑話,這大孫少爺娶媳婦。他們家(至少)得有五房,大房這大爺死了,他是承重孫,注183到他娶媳婦呢,擡轎子太古老了,怕人笑話,得坐著花馬車。但是他們家裏又想,不坐轎子不吉祥,所以在大馬車裏邊又擱了一個轎子,這還不要緊,那陣兒新媳婦必須得穿棉褲。

定:那要是夏天呢?

劉:夏天也得穿棉褲,就好像是金銀滿庫,這鬧不清楚。(新媳婦)就穿著棉褲,坐著馬車裏邊的轎子,攙下來已經不行了,中暑了,清醒了半天,這才拜的堂。這大孫少爺一直在附中上學,比我還矮幾班,他覺得要是能在附中當一個老師,能在上頭講課,就是最得意的事情了。結果他做到了,上的師大,當了教員,他就滿意了,他們家裏也覺得很不容易。後來“文化大革命”,壞了,是吧,他必然得壞。後來“文化大革命”過去了,他也病了,病在床上,他是老教員啦,學校(的人)都去看他,(模仿嘟嘟囔囔之聲):“我要爭取入黨”,還入黨哪!(眾笑)

所以我說啊,就那麽一個大少爺。他們家的老學保,就是老家人哪,在他家侍候好幾輩的那種老家人,戴著白胡子。他家旁邊隔壁也是個闊人,有個廚子,這兩個人沒事啊,因為不能上院裏去,兩人就在門口交談交談。那天廚子又來了:“你們家那大胖少爺怎麽著了?”還得“怎麽著了?”他的回答太妙了,那老學保:“大口吃菜。”你說這句話,說得簡直,可圈可點(笑)。還得說他當時真正的那個樣兒,真好。整個當時那生活情況……還得按他本人的聲音說才……“大口吃菜”,這挺不容易得的,這種材料啊,不容易得。

定:那您多講講不就得了嗎?

劉:我正好碰上了,能碰上就不容易。我要是碰不上,沒聽見那最精彩的,所以有時候我一想啊,社會生活啊,這是真正的生活。

定:最遺憾的是一轉成文字,好多精彩的東西就沒有了。

劉:還有他們那五爺,燕京大學畢業的。五爺留學了,留學美國。那時候得留學,不留學不行啊,怎麽留呢?賣所房子,他為留學隨便就賣所房子。他在美國待了九個月,那錢夠九個月花的。錢花光了,到了解放了,他就回來了。先到北醫,北醫太保守,才去留學九個月那不算什麽,那就還是當講師吧,他很不滿意。後來正趕上好時候,正好有政策,只要是從美國、從外國回到這兒來,全是三級教授。他這一來到了河北醫學院,三級教授,抄上了。捧起來啦,馬上說話聲兒都變了。要爭取入黨。

定:劉老的笑話老跟爭取入黨有關系。

劉:要說這個我還能說,不能登的還有哪。培養他當研究部主任。跟他一塊兒做研究的、做工作的人哪,其中有一個叫姚老四,還一個外號叫楊猴,他們仨沒出國之前什麽都說,等他回來之後一當教授一當主任不是?說話聲兒都不一樣了。楊猴老說:“這不對,怎麽出這聲兒了?當初我們說話時他不是這聲音啊。”後來一得意,壞了,“民盟”不是有這一說嘛,說“反右”之前“民盟”給黨提意見,說要搞好學校,黨委必須先退出學校,這個文件我始終不知真的假的。

定:什麽文件?

劉:“民盟”的文件,傳到北醫,讓民主黨派都學,當時九三學社也是北醫主要的民主黨派,那時候大家就都在一塊兒談,說這怎麽回事呢?問一個姓林的老教授,因為那次開會他去了,他說我倒是去了,去了之後沒怎麽聽,沒注意,不知有這事沒這事。那時候我是工會主席啊,我說這好像不大對,要按黨章第30幾條啊,黨要指導學校,這和黨章不太合。我說咱們這麽辦得了,我請人去,找負責的那個院長,他是管黨的,山東人,把他給請來了,我說我們這兒有個問題看不懂,有這麽一條。他說:“哎呀,這我可不懂。”你看連他都不懂,我說咱們就別討論了,最後就沒討論。全國好多工會主席被劃“右派”就因為這條,五爺也上了這當了,嚷嚷起來,壞了,這下可壞了(指被劃為“右派”),壞了不要緊哪,夫人上那兒看望,看他早晨四點鐘就得起,上車道那兒翻那個石子兒去,曬得已經很什麽了,夫人一看那扮相就差點倒下,跟這兒住了一天,一回北京一到家,到前院那上房,一到那兒就躺床上起不來了。沒經過那種磨難哪,好不容易啊,到“文化大革命”後徹底,又恢復他原來那三級教授了。

定:夠戲劇化的這一輩子。

劉:這是當時那個闊家啊,他就往這方面走。這也是南城的,可是這種南城的外頭人並不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