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城南雜譚(第2/6頁)

定:您父親為什麽不管呢?

劉:他不大懂這些事。

定:他不是也中了舉什麽的?

劉:中舉啊,不大管。我父親擱今天說真是書呆子,可是是好人,我上學用不著什麽錢。我叔叔給了一些錢。我叔叔在日本留學,跟孫傳芳,還有點錢。我上清華,一個學期才10塊錢嘛,4年是80元錢。你要說我將來不實習,不參觀,這錢你可以不交,你要是交了80塊錢了,到臨時你要說不行了,我不參觀了,還退給你。國立的。有意思極了,不一次要,一學期交十塊,十塊錢要是買大袋面的話,兩袋半。

定:就是一年的學費了?

劉:你看師大,不要錢還管飯呢。可是有一樣,私立學校不成啊。你別上南開、上輔仁、上燕京,這就了不得了。一學期得二百,連吃飯,帶交學費,這不得了,一般人上不起,我根本上不起。

小康社會,在銀行裏頭工作,一個月掙一百塊錢。一百塊錢是利錢,他工資可能是六塊錢。夫妻兩個,生一個小姑娘,生一個小小子,用一個老媽,每天早晨有個包車,人力車,送他上班,晚上送回來,每禮拜六晚上能聽場戲,禮拜天可以請客,在家裏鬥個小牌,鬥個麻將,吃個便飯,一百塊錢。但是這一般平民呢。要是一般的小職員,20塊錢一個月算是普通的了。你要胡適呢,四百塊錢一個月。毛主席不是6塊嗎。

那時候很復雜,到我們家那些人哪,各式各樣的都有。有一個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始終鬧不清楚,他姓什麽來著,穿洋服,會英文,還信馬克思主義。後來也不知怎麽著了,解放後忽然露面了,不知道怎麽回事,都鬧不清楚。

定:總的來說跟你們家來往的還是遺老多一些吧?

劉:都是遺老。還有宗社黨張君勱注166什麽的,跟我父親熟極了。後來做官去了好像,還跟我父親他們照的相,他穿洋服,別人穿馬褂,張君勱,後來也沒什麽關系了。我給你說過那個笑話不是?請的胡老師,二十多歲,穿的馬褂,拜老師: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位,得三跪九叩,拜那個。還請了個河南人教我們書,教我們一個多禮拜我們都說河南話了,教了兩年,這老師上開封去了。等我都上了高中了,也不是上大學一年級了,胡老師呀忽然上我們家看我們去了,我記得那時候正吃飯,吃午飯,我父親趕緊讓我接見他,變樣了,穿的是很好的一個毛的紫紅色的,夾黑,一談話都談中二爺。注167

許:革命,革命。

劉:我也不敢問,你不是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位嘛,這回怎麽中二爺?

定:就是您說的這些人隨著時代……

劉:北京的事復雜得很,您還得問一些內行。到解放後了,張將軍的少爺,外號叫張小傻。

定:哪個張將軍?

劉:清朝的張將軍,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叫張將軍。他還娶了一個年輕女人,抽大煙。家裏兩個大院子,東院就歸張小傻住,兒子,還給娶了媳婦。也會開汽車,很早就會開汽車,有時候過年我還給拜年去,小傻呢,還能唱兩口。後來到解放後了,小傻不行了,改唱戲得了,就拜個廟,還真有人敢接他,在森隆擺了四桌。等散攤子了不是,人家得跟他要錢結賬哪,這張小傻:“寫上吧”,人家知道你是誰呀,還“寫上”?“當初都在這兒寫”,誰認你當初:“你不能走,拿現錢。”這說著來一朋友,人家(跟他朋友)說了:“吃飯他不給錢,四桌呢,讓他回去取錢去,你別走了。”把那人給押到那兒了。去了半天,費了牛勁扛來了,扛來一大摞打字紙,說得了,押這兒得了,等手底下有了錢再贖這個。“我們不是這買賣,你就給錢吧,不給錢甭走”。那朋友在這兒哪,說:“得得,今兒的錢我給得了。”朋友說:“我這倒黴,碰上了,給錢不要緊,還押了我兩個鐘頭。”後來“文化大革命”,他那媳婦也離婚了,他自殺了。這都是當年的闊少,清朝的大官張將軍,到民國生下小傻來。他娶這夫人錯不了,那也是闊家小姐不是?沖錢嫁過來的。到了解放了革命了。小傻就是名字叫傻,倒是也念過幾天書,也白念了大概,倒是也不大會什麽東西。這種老家是到“文化革命”後才徹底……

我再說一個,丞相胡同。注168丞相胡同有東有西了,東面那個就是潮州會館,現在那兒還有,裏邊沒拆,可能現在也快保不住了,這邊都拆了。為什麽叫丞相胡同呢?嚴嵩的府在那兒,我們一個親戚吧,住的就是嚴嵩的府,嚴嵩的府北邊有一個安徽會館,就是嚴嵩府的花園,那裏邊住的有陳家,有孫家,都是我們的親戚,都做過大官,孫家做過中堂,陳家也做過大官,據說陳家那大官是自殺的,也不知道是犯什麽事了,吃那鶴頂紅吃的,也不知真的假的,那鶴頂紅,是不是就是砒霜呢?注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