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孔子及其時世

第一節魯國的特色

當春秋時代,魯是一個弱國,始受制於齊,繼受制於吳,終受制於越。但它也是列國中文化最高的。宗周的毀滅,和成周在春秋時所經幾度內亂的破壞,更增加魯在文化上的地位。前540年,晉韓宣子來聘,看到魯太史所藏的典籍,便說“周禮盡在魯矣”!先此數年,吳公子季劄歷聘諸國,到魯國,特別請求聽奏各種“周樂”。可見“周樂”亦“盡在魯矣”。不獨代表“精神文明”的“禮樂”為然,論“物質文明”也是魯國首屈一指。前589年,魯向楚求和,賂以木匠、繡工、織工、縫工各一百人。可見這些工藝在魯國特別發達。我國歷史上第一個著名的建築工程師公輸般,即舊日木匠行所供奉的“魯班師父”,就是生於孔子死後不久的魯國人。

當春秋時代,在多數國家,“周禮”已成一段模糊的歷史了。但魯人特別小心翼翼地遵守著它,並且當做一種重大的學問去講求它。當時魯國有一班人,專以傳授禮文,並“導演”禮儀為職業。這種人叫做“儒”。魯人之重禮信儒曾造成一段歷史的話柄。魯昭公有一次和齊君會盟。齊君對他叩頭,他卻只作揖還禮。齊人大怒。魯國相禮的大夫解釋道:依禮,寡君除非對天子是不能叩頭的。試想當時齊國是何等強,魯是何等弱;魯對齊地也不知割過多少了,兵役也不知服過多少了;然而這一次毫不丟臉的叩頭,只因為《周禮》上沒有寫著,便不能通融了。其後數年,齊人把昭公請到齊國的地方來會盟,特別督著要他叩頭,他只得照辦。當時齊人唱了一支歌嘲笑他道:

魯人之臯!數年不覺。使我高蹈。惟其儒書,以為二國憂!

這首歌,用現在話譯出,大意就是說:

魯人的頑固!幾年都不覺醒。使我們又要奔波。一味死守著他們的儒書,引起兩國間無限的麻煩!

第二節孔子的先世與孔子的人格

前518年魯國三巨室之一的大夫孟僖子臨死,遺囑他的家臣,大意道:“人之有禮好比樹之有幹,沒有禮便站立不住。我聽說不久將有一位顯達的人出現,叫做孔丘。他是聖人的後裔,而本族在宋國被滅。他的祖先弗父何(按略與周厲王同時)原是宋國的太子而讓位給宋厲公。弗父的後人(按曾孫)正考父輔佐戴公、武公、宣公三世,受過三次的冊誥命(按三命為上卿)而越加敬謹,所以他的鼎銘道:

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余敢侮。於是,粥於是,以糊余口。

他是這樣敬謹的。臧孫紇(按乃魯國以智慧著名的大夫)說過:“有明德的聖人,若本身不能得位,他的後代必定有顯達的。現在將要應在孔丘身上了罷?我死後你們務必讓我的兩個兒子跟他學禮。”

孟僖子所述孔子的先世,還須要一點補充。正考父的兒子孔父嘉在宋國的內亂中被殺了。一說父嘉的兒子避難到魯國,一說他的曾孫防叔始遷居魯國,未知孰是。防叔的孫孔紇生孔子。孔紇是名聞於諸侯的大力士。歷史上記著他兩件戰功:(一)前563年晉人率諸侯兵攻偪陽國的都城(在今山東嶧縣南五十裏)。先鋒的戰士剛進入郭內,懸門忽然落下;幸虧孔紇在場,推起懸門,把他們放出。(二)前556年,齊師侵魯,把魯大夫臧紇圍在旁邑裏。孔紇亦在圍中,他半夜率領三百名甲士襲擊齊軍,乘齊人忙亂中,把臧紇送走,然後回營固守。齊人無可奈何而退。此役之後五年而孔子生,那是孔紇晚年續娶的顏氏女所出。

當孟僖子死時,孔子年三十五。以前他的歷史我們知道得很少。只知道他在少年時便沒了父母,家境很寒苦。他為貧而仕,先後替貴族管過會計和畜牧的事都很稱職。他從少就是一個好學不倦而且多才多藝的人。他自己曾謙說道:我少時微賤,故學會了許多鄙事。像射、禦、詩、禮等經常的士的技能他自然是具備的了。又自述道:“我十五歲便立志向學,三十歲便站立得住。”所謂站立得住,就是學禮成功的意思,此後不久,他便成了一個名動公卿的禮學權威。當孟僖子的兩個兒子來到孔子門下時,同門的貴族子弟和平民子弟已很不少了。

他們所遇到的是怎樣一位先生呢?這位先生衣冠總是整齊而合宜的;他的視盼,和藹中帶有嚴肅;他的舉止,恭敬卻很自然。他平常對人樸拙得像不會說話,但遇著該發言的時候卻又辯才無礙,間或點綴以輕微的詼諧。他所喜歡的性格是“剛毅木訥”,他所痛惡的是“巧言令色”。他永遠是寧靜舒適的。他一點也不驕矜;凡有所長的他都向其請教。便是他和別人一起唱歌,別人若唱得好,他必請再唱一遍,然後自己和著。他的廣博而深厚的同情到處流露。無論待怎樣不稱意的人,他總要“親者不失其為親,故者不失其為故”。他的朋友“生於我乎館,死於我乎殯”。他遇見穿喪服的人,雖是常會面的,必定變容。他在有喪事的人旁邊吃飯,從未曾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