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應有盡有的國家

我們常常聽說:法國向來超然物外,居住在大陸上的法國人,卻要比居住在淫雨霏霏、荒僻寂寥的小島上的英國人更加無比地富有“島民性”。總之,法國人由於一向固執地對國際事務漠不關心,他們已經成了所有民族中最以自我為中心的一個,而且他們還成為目前大多數事端的禍根。

那麽,為了徹底了解這一切,我們必須追本溯源。任何一個民族的根都深植於其地理環境與靈魂當中。地理塑造了靈魂,靈魂也在改造著地理,它們是密不可分的。我們不能拋開其中任何一個,孤立地去研究另一個。如果我們真正把握了兩者的本質,我們就有了一把開啟任何民族的特性的鑰匙。

對法國人的不斷指責正是基於這一事實,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對他們毫無保留地大肆頌揚也是由此而來。因為,他們的美德與劣根性都直接產生於他們所處的地理環境。他們的自以為是、自高自大的情緒源於他們占有的大西洋與地中海之間優越的地理位置,這使他們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如果在自家後院就可以享受到宜人的氣候與美麗的風景,又何必去其他國家尋求改變呢?如果只需乘坐幾小時的火車就可以從20世紀返回到12世紀,或者從賞心悅目、滿眼青翠的古堡田園,來到遍地沙丘蒼松的神秘之鄉,又何必奔波異國,學習不同的語言,熟悉不同的習慣與風俗呢?如果自家飲食起居和親朋故舊不比任何其他國家差,如果他們能把菠菜做成一道人人愛吃的菜肴,又何必去為護照和支票之類的事情煩心,又何必去忍受糟糕的食物、酸酒以及北方農民那僵硬的呆頭呆腦的面孔呢?

當然,一個可憐的瑞士人可能一生除了山之外什麽也沒見過,而一個可憐的荷蘭人,除了一小塊平坦的綠草地和幾頭黑白花奶牛之外什麽也沒有見過,如果他們不經常到國外遊覽,肯定會無聊死了。一個德國人早晚也會厭倦自己一邊聽著美妙的音樂,一邊吃著乏味的香腸三明治的用餐習慣。一個意大利人也不可能一生都吃空心面。一個俄國人肯定希望偶爾也能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頓飯,而不必為買半磅人造黃油去排六個小時的長隊。

法國

與他們相比,法國人真是太幸運了,他們簡直是生活在一個人間天堂裏。這個國家應有盡有,所要的東西隨手可得,而不需要再換一趟車。所以,法國人會問:“我何必要離開自己的國家呢?”你可以說他固執、片面,說他是不正確的。我希望我能同意你的觀點。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法國人從許多方面的確是得天獨厚的,他們獨享上天之恩賜,獨占地理之福澤。

首先,法國有各種各樣的氣候——溫帶氣候、熱帶氣候以及兩者之間的溫和氣候。它還擁有引以為榮的全歐洲最高的山,同時它還有在平坦的大地上四通八達地連接著法國各個工業中心的運河網。如果一個法國人喜歡在山坡上滑雪來消磨冬季,他可以去阿爾卑斯山西側薩瓦的小村莊。如果他喜歡遊泳甚於滑雪,那麽他只需買一張去大西洋岸比亞裏茨的車票或者去地中海之濱戛納的車票。如果他對人感興趣,想看看流亡中的君主和就要成為君主的流亡者,或者那些有前途的男演員和大紅大紫的女演員,或者小提琴家和鋼琴高手,還有那些讓水銀燈下的君主和普通百姓都神魂顛倒的傾國傾城的舞蹈演員,看看他們的模樣,聆聽他們的聲音,那麽他只需坐在巴黎的和平咖啡店裏叫上一杯加奶咖啡,靜靜恭候。或早或晚,每一個曾成為世界報紙頭版人物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會經過這裏。而且,他們的出現從不會引起任何特別的關注,因為這樣的事情在15個世紀中每天上演,即使是一位國王、一位皇帝,甚至教皇本人,都不會比一位新生出現在校園裏更為引人注目。

這裏,我們遇上了政治地理學上的一個不解之謎。2000年前,這片飄著共和國三色旗(這面旗幟日夜飄揚,因為法國人一旦舉起一面旗幟就永遠不會讓它飄落,除非它已被時間與風雨磨損得無法辨認)的大部分土地乃是大西洋與地中海之間的西歐平原的一部分,何以有一天,這裏會發展成為一個世界上最集權的國家?這裏顯然沒有任何地理的因素。

有一個地理學派認為,氣候與地理條件對塑造人類命運具有決定性的作用。毫無疑問,這兩種因素是在發揮著這個作用,但不是絕對的因素。有時,情況會截然相反。摩爾人與西班牙人曾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1200年瓜達爾基維爾河谷上空的驕陽與1600年的太陽沒有什麽區別,可是1200年他賜福給人們一個花果樂園,而在1600年它詛咒的光芒卻灼燒在廢棄的水渠上、漫天的雜草上、幹焦的荒野上。瑞士有四個民族講著四種語言,但他們卻能感到自己是一個家庭的成員。比利時只有兩個民族,可是他們卻相互仇視,甚至把褻瀆對方士兵的墳墓當作每個周日下午的消遣。冰島人守著他們的彈丸小島,居然維持了1000多年的獨立與自由。同樣的島民愛爾蘭人卻忘記了什麽是獨立與民主。世事往往如此。不管機械、科學和各種標準化發展到什麽程度,在事情的總規劃中人性卻仍然是一切事物中最不可靠、最不穩定的因素,他要對許許多多不可思議、不可預期的變化負責,世界地圖便是活生生的例證,而法國的客觀情況剛好可以證明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