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10頁)

“這次老人的喪事,我和你姐夫主要在靈堂接待賓客,可能沒有太多精力具體參與,也不便插手太多,就由你作為家屬代表參與治喪吧。我和你姐夫商量之後,有這樣幾個基本原則:

“第一,老人一生清貧、寂寞、孤苦,晚年又患了這種失去記憶的疾病,也算是夠不幸的了。去世之後這最後一程,我們希望能送得熱烈、隆重一些。現在,要設法在第一時間將訃告發出去,而且範圍要盡量廣一些。但是,在向省、市委和社會各界報告的時候,又要明確表示喪事從簡,說明這是老人生前意願和親屬的態度。我們是一個革命家庭,一切都要站在政治高度。

“第二,除了必要的花圈、花籃、挽聯、挽幛外,堅決謝絕一切形式的禮品禮金,包括親戚、朋友在內一律如此。這個關口,你一定要把住,而且只有你幫助把關我們才放心。這個是原則問題,關系到你姐夫的政治前途,也關系到我們全家的身家性命。當然啦,對於那些確是出於好意的親朋好友,也不要太生硬太絕情,告訴他們來日方長,禮尚往來的機會還很多。再說,事情辦完之後,我也不馬上就離開中國,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敘親友之情。

“第三,喪事操辦過程中,肯定會有老人不少生前親朋、同事、部下,通過各種不同方式祭奠、吊唁。這些人分布在全國各地,數量不是個小數巨,其中不少是省部、地廳級領導。對於這部分領導表達的意思,一定要高度重視,除了及時做好登記與展示之外,還要隨時向我們通報情況,防止出現禮數不周的狀況。要知道,老人的這些社會關系,現在可以用來為你姐夫服務。

“第四,要利用這次喪儀,廣泛聯絡省和陽江、陽城兩地各級幹部群眾。一定要記住,不管來者職務、級別高低,是生臉還是熟人,既然來了都是客人,一定要讓人家感覺受到同樣的尊重,千萬不可厚此薄彼。尤其對待陽城來的同志,更加要注意這一點。說白了,這也是在幫你姐夫拉人氣、爭選票嘛。

“第五,要通過某種恰當的方式,向人們展示我們是個大公無私的革命家庭。你看啊,一家三口,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忙的忙,分處地球兩邊,相距上萬公裏,該要做出多大犧牲?而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讓你姐夫定心工作,為了陽城六百萬人民早日實現小康!眼下是關鍵時期,這個高調必須唱,而且一定要唱得動情!

“一平弟弟啊,這次的事情,我們就拿你當家裏人看待了。辦好了,算是對老人的在天之靈有所安慰,也算是對社會輿論有所交代吧!”

蘇婧婧在哭泣中完成了囑托。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在如此悲傷心境中,蘇婧婧的思維居然出奇地冷靜、縝密,表述得也紋絲不亂。黃一平則一邊陪著掉眼淚,一邊認真記錄。他對蘇婧婧的一番話完全心領神會,也知道其中所蘊藏的弦外之音。他明白,蘇老主席的喪儀,從某種意義上講,是這個政治家庭舉辦的一次政治展覽,或者幹脆叫做政治秀,不是辦給死人,而是辦給活人看,其政治意義遠遠大於正常的風俗、人情。因此,他鄭重允諾道:“請婧姐放心,也請轉告廖書記,你們交代的事我一定圓滿完成!”

蘇老主席是上世紀四十年代參加革命的老同志,最後一個職務是陽江市政協主席,離休後享受副省級待遇,因而他的喪事,應當由陽江市委市府出面承辦,規格比較高。

靈堂設在陽江市殯儀館最大的吊唁廳。陽江方面很快成立了治喪小組,正在國外考察的市委書記任名譽組長,市長馮開嶺任組長,治喪小組囊括了當地黨政要員。黃一平代表親屬一方參與其中,掛了聯絡員名義,實質是在前頂頭上司馮開嶺麾下,成為喪事活動的內務總管。

馮開嶺的治喪組長並非掛名,而是實打實地拉開陣勢主事。堂堂一市之長,又是召開會議商量喪事日程,又是親臨現場指揮布置靈堂,忙得不亦樂乎。黃一平猜測,馮開嶺熱心此事,除了看在廖志國份上盡些地主之誼外,還有另外一層考量——再有三四個月時間,省、地、縣一級都要相繼召開黨代會,黨委班子將全面調整。屆時,如果省委班子變化大,陽江市委書記將很可能晉升省委領導,馮開嶺接班希望很大。馮開嶺應該知道,陽江籍包括梁副書記在內的大批幹部在省裏居要職、握重權,此番定會來陽江吊唁老領導,自己此時對一位逝者表示敬重,將會獲得他們的特別好感,也算自己勞而有功、忙而有獲吧。

治喪小組成立後,黃一平馬上做了兩件事:一件是將陽江市撰寫的那則訃告進行了改寫,而且參照了時下最流行的網絡新聞語言體系,分別發到陽城市委、市府網站以及陽城所有新聞媒體的網絡版上,同時又貼到市委、市府辦和他本人的微博、QQ群裏,實現了以最快速度最大面積的發散與覆蓋。另一件事,是以廖志國名義寫了一份文稿,分別制作成報告與告示兩種式樣,前者上報省委及陽江、陽城市委,後者廣告各地親友、同事,主要內容是頌揚逝者豐功偉績、高風亮節,表明尊重蘇老主席生前願望,喪事一切從簡,既不搞大規模告別、追悼儀式,也拒絕接受任何形式的禮品、金錢,懇請組織與領導明鑒、監督,希望親朋好友與社會各界諒解,等等。其實哩,逝者患老年癡呆症多年,病前根本沒來得及想身後事,哪裏還有什麽生前遺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