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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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志國嶽父蘇老主席從病危到去世,前後只有短短一個月時間。

蘇老主席的逝世,雖然是一件大不幸事,卻也給廖志國提供了一個難得的契機——這時,距離陽城市委換屆還有一百多天。此前,經過前一階段激烈交鋒,廖志國以其過人的智慧與氣魄,戰勝了以“三劍客”為首的政敵,度過官場生涯又一危險期,威望則達到一個新的高度。借著料理老人後事,廖志國正好可以展示清廉、勤政、孝老的一面,廣泛聯絡上下左右的人脈,檢驗一番各種人際關系,算是完成了一次民意、人心的大檢閱吧。

當然啦,廖妻蘇婧婧悲傷之余,也借機施展一番手腳,再次完美展示出權力的無窮魅力。

接到父親病危的電話,蘇婧婧第一時間從美國趕回來,服侍父親並處理後事。

面對父親的亡故,蘇婧婧哭得死去活來。也難怪,蘇老主席中年喪偶,出於對亡妻的深厚感情,也出於對女兒的愛護,一直沒有續弦。平心而論,像蘇老主席當年那樣的情況,能夠具備這樣的情懷,不必說在官場,就是放在平民百姓中間,也殊為難得。較之當今這個浮躁年代,少數官員為了包二奶、養情人,動輒休了糟糠之妻,有的甚至不惜對結發妻子動殺機,蘇老主席的德行操守就更是鳳毛麟角堪稱一絕了。也因此,蘇婧婧作為獨生女兒,對父親的感情之深尤甚於平常人家。

當然,蘇婧婧哭得傷心還有一個不可言說的原因。一年前,為了丈夫廖志國的前程,也為了平息有關她借助丈夫權勢收受賄賂的舉報,她聽從省委梁副書記的建議,忍痛扔下年邁多病的老父遠赴大洋彼岸的美國,沒能盡到一位女兒的起碼孝道。說起來,父親雖然患老年癡呆症多年,對自己這個親生女兒也時常認不清,可畢竟父女血脈相通、骨肉相連哪!現在,父親已然撒手人寰,她能不悲痛欲絕麽?

從妻子的悲哀中,廖志國自然讀懂了一份別樣的哀怨。他知道,自己這個出身農村的平民子弟,盡管讀過幾年大學,可如果沒有蘇老主席的知遇之恩,哪裏會有他今天的錦繡前程。更何況,老人還將寶貝女兒托付於他,其中恩情更是無以言表,難以為報。這次老人生病去世,雖屬客觀規律使然,卻也包含了對女婿政治前途的一份犧牲。因此,於廖志國而言,不禁感覺到對嶽父與妻子的雙重歉疚。當然啦,現在看來,這種犧牲不僅沒有白費,而且收獲頗豐。可以說,正是因為蘇婧婧這一年的銷聲匿跡,廖志國才可能排除家庭的幹擾、牽累,騰出全部精力與手腳,一心一意展開同“三劍客”們的生死搏擊,從而止住了所謂枕邊風、貪內助傳聞的惡性蔓延,也止住了自身政治行情的急劇下滑。眼下,隨著地級市黨代會的臨近,基本掃除了前進道路上的主要障礙,廖志國面臨的政治環境空前清凈,堪稱進入了又一仕途高峰。

黃一平看著廖志國、蘇婧婧悲情難抑,心裏也頗感難受。

作為秘書,黃一平與廖志國、蘇婧婧夫婦相處四五年,彼此投緣,相互信任,已然融入了這個家庭,甚至算得上是這個家庭中的一個特殊成員了。緣於此,他同蘇老主席之間,也有著一份別樣的感情。這幾年,黃一平幾乎每周都要到陽江跑一兩次,有時是接送廖志國,有時則是特意從海北買些草雞、雞蛋、大米乃至青菜、蘿蔔,以及蘇老主席喜愛的燒餅之類送過來。說來奇怪,蘇老主席患老年癡呆多年,早已喪失記憶,每逢家裏來人幾乎毫無反應,除了女兒、女婿以及服侍的兩個表姐外,唯獨對黃一平這個唯一的外人偶有感應,有時甚至還主動微笑、搭腔示好。蘇婧婧出國這一年,廖志國因為陽城那邊工作繁忙,不能每周回陽江探望老人,黃一平卻比過去來得更頻繁了。有時,他看到老人形單影只的樣子,再想想遠在美國的蘇婧婧,不禁對這個官宦之家心生同情。蘇婧婧回國這一個月,黃一平基本上是陽江、陽城兩頭奔波,幾乎每隔三五天就要往返一次。現在老人撒手西歸了,他有著失去親人一樣的傷痛。當然,他也知道,廖志國、蘇婧婧夫婦心中的那根結,根子並不完全在蘇老主席的逝世本身,而在於此前那些搞得他們狼狽不堪的風言風語。如果不是因為那些流言,這個家庭斷不會搞得如此四分五裂。分離之痛,當時也許感覺不深,現在有了失去親人這個觸發點,一切委屈、難過、怨忿便容易集結,極有可能借此突然爆發且一瀉千裏。

悲痛歸悲痛,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著手善後。廖志國、蘇婧婧雙雙相挽上樓,關了房門,退了左右,商談了足有兩個多小時,這才由蘇婧婧出面,向黃一平轉達了商議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