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11頁)

說起來,馮開嶺和鄺明達本沒有什麽特別的淵源。鄺明達出身陽城市區,馮開嶺則生於陽城下屬的江湖縣普通農家,後者比前者年輕三歲。當馮開嶺還在發憤苦讀,準備通過考上大學跳出農門之際,鄺明達已經早早在陽城建機廠做了車間主任。此後,馮開嶺順利考入江南師範學院古典文學專業,畢業後又分到陽城師專中文系做老師,正在建機廠擔任生產副廠長的鄺明達,也憑借自己的驚人毅力,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完成了師專大專文憑的自學考試。期間,馮開嶺曾經擔任鄺明達班上的管理員,負責發放上課通知、寄送考試成績之類的雜務。也正是在那寶貴的兩年時間內,兩人熟悉並熱絡起來。等到馮開嶺由師專團委書記調至市委辦公室,擔任當時市委書記的專職秘書,鄺明達已經在廠長位置上開始嶄露管理才華,並成為陽城企業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此時,兩人之間多有互動,鄺明達的企業不時需要馮開嶺的政治聲援,馮開嶺則需要鄺明達企業的經濟支持,政企、官商同盟雛形初現。不久之後,市委書記調任省委秘書長,馮開嶺隨之同行。不到四年時間,秘書長突發腦溢血去世,馮開嶺也就從省委辦公廳研究室主任的位置上,主動要求返回陽城擔任了排名末位的副市長。

作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直到目前為止,馮開嶺與鄺明達都沒有發生過直接的隸屬關系。剛從省裏回來時,分管農、林、牧、副、漁等農口一塊,與鄺明達的企業基本不挨邊兒;後來做了常務,又是分管交通、城建、國土、規劃、房管,還是和明達集團八杆子打不著。表面上看,鄺明達財大氣粗今非昔比,眼睛裏除了市委書記、市長兩個大佬外,一般的班子成員很少放在眼裏。然而,令黃一平始終感覺奇怪的是,偏偏鄺明達還就買馮開嶺的賬,而且不像對待洪書記、丁市長那樣擺在臉上應付場面,而是確實從內心裏佩服甚至崇敬。當今陽城官場,誰人見了鄺明達這樣的財主不是滿臉堆笑、一嘴好話?即使洪書記、丁市長對他也是恩威並施連哄帶騙,而馮開嶺卻時常對他板著一副面孔,毫不留情地批評其上從企業管理不嚴、下至個人生活不太檢點等等方面的瑕疵。對此,鄺明達從來也都不以為忤,相反卻表現出心悅誠服。不過,馮市長私下裏也和黃一平多次談論過鄺明達,說:“像這樣一個普通工人出身的人,完全憑借自己的刻苦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非常之難得,非常之可貴。”還說:“可千萬不能小看鄺明達這樣的人,他既然能把一個企業做到現在這個程度,其能力與水平絕不在任何一位局長、縣長之下,甚至你就是交給他一座城市,也一樣能管理得非常出色。”說實話,馮開嶺如此高地評價一個人,而且是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還不多見。

當然,話也說回來,鄺明達雖然為人做事難免張狂一些,但在和馮開嶺的私人相處上,總體還算低調,對黃一平這些小兄弟也不錯。平時,鄺明達和馮開嶺的交往,基本保持著朋友這樣一種基調,而較少表面的應景,也從不弄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馮市長吩咐的事情,不論以何種方式出面,一律百分百執行,沒有絲毫怨言與折扣。包括黃一平有事相求,也是給足了面子。前兩年,黃一平姐夫王大海從棉麻公司財務科長的位置上下了崗,姐姐在電器商城幫人家賣東西收入也有限,房子要更換,孩子要上學,家庭經濟一時陷入非常窘迫的境地。黃一平把情況和馮市長說了,馮市長直接吩咐鄺明達辦理。黃一平原本以為,鄺明達即使勉強接受了也只會安排個一般性崗位,每月支付千兒八百的了事。沒想到,鄺明達不僅馬上接受了王大海,而且安排到集團財務部先做出納,不久又擔任了財務總監,拿著比黃一平高幾倍的薪水。這一來,姐姐家的經濟狀況迅速從地下蹦到天上,不到兩年就換了大房子,孩子也上的是收費偏貴的私立中學,目前正籌劃送出國讀書哩。

想到這裏,黃一平又感覺有些對不起鄺明達,就好像馮市長的遲到不是因為年處長電話,而是因為他這個秘書安排不周。於是,他馬上給鄺明達手機發去一條安慰性短信:快了,我會馬上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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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馮市長與年處長通話結束前大約十幾分鐘,黃一平正坐在辦公桌前擺弄手機,煩躁且焦急地頻頻朝對門張望,忽然聽到走廊東頭陸續響起關燈、關門的聲音,接著就有兩種輕重、節奏明顯不同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黃一平一驚,心想糟了,丁松市長和秘書小吉也才下班,說不定會驚擾了馮市長的電話。

丁松市長的辦公室在走廊最東邊,與馮市長之間隔了一個四十平米大小的會議室,這個會議室除召開市長辦公會外,基本上是市長、常務副市長專用。因此,電梯往東這半層,主要是丁、馮二位市長及其秘書的空間。別看丁市長個頭不高,身材比小吉矮了半個腦袋還不止,可走起路來卻氣宇軒昂,有王者風範。他喜歡穿墊了增高底的皮鞋,腳步著地便顯得聲音厚重,節奏緩慢而有力,就像打擊樂隊裏的架子鼓。而小吉自從跟了丁市長,就只穿平跟軟底鞋,原本瘦高挺拔的身材慢慢佝僂下來,走起路來更是一溜無聲小碎步,總給人慌不擇路的感覺,聽著就像西洋樂隊裏似有若無的沙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