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1頁)

事實上,黃一平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只要馮市長一提拔,也就等於他提拔,套用了本地流行的兩句俗語——跟哥哥進城、水漲船高唄。如此說來,這幹部體制豈不又落入封建社會那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陋習、俗套了?其實不然。對於領導與秘書這種同進同退、共消共長、相輔相成的關系,黃一平自有一套與眾不同的理解。記得在他剛進市委辦公室不久,有一次參加秘書業務培訓,當時還是最末一位副市長的馮開嶺也來上了一課。作為在省、市委領導身邊工作多年的老秘書,馮開嶺於秘書崗位體會尤深、心得尤精,特別在講到領導與秘書的關系時,反復使用了兩個成語——唇齒相依,唇亡齒寒。這八個字,當時就把黃一平給震了,也徹底顛覆了他對秘書職業的一些成見——原來,過去曾經被自己所不屑的秘書,並不如某些人理解的那樣狹隘、猥瑣與不堪。領導與秘書之間,不單是領導與被領導、上級與下級之間的從屬關系,也絕不是主與仆、指使與服從這樣庸俗的解讀,秘書這個稱呼更不是伺候人、拍馬屁、逢迎獻媚之類的代名詞。唇與齒,親密而不失獨立、尊嚴,形象且飽含無限深情,領導與秘書之間由此而提升到高山流水覓知音、伯牙因子期而斷琴的境界。也正是馮市長這句話,令黃一平對“士為知己者死”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他當時就憧憬,要是能做馮市長這樣領導的秘書,多好啊。幸運的是,僅僅四年之後,願望即成現實,他與馮市長果真組成了相依相存的一對唇齒。

七點二十了,對門馮市長還是不見動靜。這時,黃一平心裏也有些焦躁起來。他的焦躁,倒不是完全出於鄺明達和小萌的不斷催促,而是對馮市長這個超長時間的電話,隱隱覺出一些不妙。

“怎麽還沒結束呢?是不是換屆一事,出了什麽麻煩?”黃一平想。

他知道,馮開嶺本不是婆婆媽媽的性格,不要說打個電話,就連正式會議報告,都不太講究虛與委蛇、起承轉合那一套。班子換屆腳步日漸迫近,據說省裏已經著手征求方方面面的意見,推薦物色合適的人選。年處長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應該屬於無事不登三寶殿那種,因為他們沒有什麽工作上的隸屬關系,平時也一般不在上班時間聯系。這次通話這麽久,自然說明不單所談話題重要,而且也許還碰到了什麽毛毛刺刺的難題。閉門關燈,手機做了呼叫轉移,絕對是請勿打擾的意思。這期間,所有打給馮市長的電話,黃一平都作了技術處理,一些無關緊要的電話約訪,更是無一例外遭到婉轉而堅決的拒絕。這種時候,身為一個稱職的秘書,黃一平自會讓馮市長免受任何形式的幹擾。至於那個鄺明達,盡管和馮市長關系很鐵,與黃一平也是稱兄道弟,本來馮市長早就答應晚上要幫他接待一個外商,據說明達集團正和對方商談合資一個新項目,投資規模過億美元,但是那個項目和馮市長的電話相比,還是不能相提並論。因此,黃一平沒有理會鄺明達越來越囂張的火氣。他真正有些心急並感覺內疚的,倒是家裏的女兒小萌。

2

正當黃一平獨自在辦公室裏神馳萬裏時,馮開嶺與年處長的電話交談進行得熱火朝天。

馮開嶺知道鄺明達那兒有個晚宴,是個加籍華商來談項目,請他出面接待一下,既代表了市裏,又有私人情誼;秘書黃一平的女兒小萌今天過生日,下午就已經向他請了假;對面秘書室裏的那只掛鐘,每隔半小時也會自動鳴響一次,並且伴有語音提示現在是某時某分。可是自打接了年處長的這個電話,這些瑣碎便統統隱於幕後,漸漸都不再存在了。

於他而言,沒有什麽比年處長的這個電話更重要了。電話的內容,也讓他非常吃驚。

明年初的人大、政協兩會,全省地市一級政府將全面換屆。陽城市長丁松任滿一屆多,年齡已經超過五十五周歲,鐵定不可能連任。按照通行慣例,自己作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應當順理成章接任市長一職。可是在中國官場,只要一日文件沒下或者組織沒找你談話,就隨時會有太多不確定因素,讓這種所謂的慣例成為例外甚至意外。去年有一陣,盛傳市委洪書記要到省裏擔任主抓農業的副省長,據說都已經有省裏領導私下和他打過招呼,市裏也有人開始張羅慶祝和送行,可最終還是不了了之,至今沒有下文。

“省委常委會剛剛聽取了專題匯報,根據省委龔書記指示,市級政府換屆方案將要作較大變動。有些情況可能連我們部裏也無法掌控,你要有些思想準備。”年處長上來就直入主題,並無寒暄與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