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四海之內(第3/6頁)

我覺得他的話,沒有誇張,這一點我用不著謙虛。從處長到副廳長任職期間,我主要負責公路、水路、鐵路、民航的規劃和利用外資工作。先不說方略,那精神,多少年過去了,夜以繼日、通宵達旦的工作場景,還歷歷在目。我記得我那大哥廳長,多少次跟我說,哎呀,劉歡的歌所唱的,我們得篡改一下,人生哪怕再豪邁,如果讓我從頭再來,也不能再幹交通了。這樣幹交通,等於為別人打通無數的路,為自己造一條疲於奔命的路,一晃青春沒了,路兩邊的野花,連看都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就枯萎了。

這些自嘲的話,說一下算是宣泄掉了,但其中的苦,都是我們自己一點一點吃進去的。

我給你報一個“出勤單”和“成績單”吧。我那些年頻繁跑北京,到國家有關部委匯報工作和對接項目,爭取國家部委對我省交通項目的行政審批和資金投入。跑了多少趟呢?絕對不止兩位數。把孩子帶大,孩子考上大學後,我愛人也從北京調過來工作,解決了兩地分居。有一陣她老後悔了,說早知道你這樣不停跑北京,我還要調到這裏幹什麽呀,你在北京的時間,都不少於在這裏了。再說成績單。記得剛到這裏時,中央撥給我們省裏的交通項目的資金不到1億元,到新世紀的第一個十年,已經超過100億元了,經我手爭取到的項目資金,全部總量突破了1000億元。我們這裏不是一個發達地區,這麽多資金進來,地方基礎建設改觀真不是一般的大呀!

我還有一塊工作,就是交通利用外資工作,這個跟爭取國家資金工作,在我這邊齊頭並進。可你知道,這個是最難的,我們這裏山區多,交通利用率卻不在全國第一方陣,跟上海、江蘇、廣東、浙江、山東這些省份沒法比,人家是交通建設成本低,利用率高,我們是反過來的,投資成本高,利用率不高,效益風險顯然存在。但這項工作,在我們的努力下,依然走在全國前列。比如,我們引進世界銀行項目3個共3.3億美元、亞洲開發銀行項目4個共7.5億美元,在全國交通行業中名列前茅,在西部地區名列第一。

有人事後諸葛亮,說我居功自傲,每每說起交通建設的成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把省委、省政府的大力支持,把同事共同奮鬥的成果,當成了個人功勞,認為自己包打天下,勞苦功高。說我這樣的人,好大喜功,他們早就看出來了,必出事無疑。我很佩服那些出口就來一句“我早看出來誰誰誰要失敗”“我早就看出來誰誰誰一定會成功”的小人,我負責任地告訴你,雖然我今天失敗了,但這類人生導師、事業評論家絕對是小人。不客氣地講,假如把我這樣的人說成是國家蛀蟲,那他們這種人只能算是蛆蟲吧,他們基本上是屬於吃飯拉屎不幹活,專門無事生非議論幹活的人的一群,出來就剩一張嘴,其他都無用的混混。我從來沒有把功勞攬到一個人身上。省委、省政府不支持,能讓我這樣跑?還有,我那個大哥不帶著我幹,我一個人當然幹不了。我不是一把手啊,一把手支持你或者你自己是一把手,才能放手幹啊。

2009年,我的廳長大哥退休了,他毫無懸念地推薦了我接替他。可我,卻大有懸念地落選了。我的工作環境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微妙在哪裏,我不想多說這個,反正,一輛正在加速的車,你不得不刹車,甚至多了一個導航,不斷東西南北地告訴你,改道,掉頭,這個,那個,說三道四,指東說西,我不適應。

我冷了下來,也許是別人給澆的涼水,也許是自己給自己澆的涼水,反正我工作的熱情,當頭冷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姓董的朋友出現了,他從北京趕過來,對我說,哥們兒,別泄氣了,人生道路,從來沒有平坦的,其實你這是回歸官場常態了啊——工作,本來就沒有必要那麽拼命,官場嘛,真理來了半睜眼,工作來了慢慢幹,升官就燒三把火,不升,呵呵,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三朋四友喝小酒,自得其樂也好過。哈哈,這話講的,要是早幾年,我抽他丫一大嘴巴。可那時,我聽了真舒服。然後,在他的安排下,我第一次假借工作調研的名義,回北京跟我的三朋四友喝小酒去了。

那次,我在北京一待半個月都沒有回省裏來。我們天天晚上喝酒唱歌,上午睡懶覺,下午到高爾夫球場,學打球。董老板說我在高爾夫方面有天賦,上手很快。說實在的,不僅是上手很快,更是上癮很快。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打、打得多不多。不會?哎呀,那我們在這個方面,還真沒有共同語言,說了你不懂,即使懂,你也沒有那種體會。有的人臆想,認為富豪打高爾夫,是因為球場綠草如茵,環境優美,空氣新鮮,貪戀環境;還有的人歪想,說高爾夫球童,多是素衣長發的美少女,是獵艷來了;還有的人呆想,說打高爾夫的人都是為了交際,公關,尋求商機。這些說法,你說完全不存在,也不現實。再好的東西,弄到中國,總會附會一點“歪門邪道”,但這些不會多,也不會長久,因為這塊土地上,不缺土包子,但土包子缺智慧,缺恒心,凡事攪和一陣,他就沒趣地撤了。我不一樣,我打高爾夫的時候,思緒像球一樣,會不斷彈跳,飛起來,落下去,沉入洞裏,陷入深邃。我喜歡那樣的情境,我的思維會特別活躍,而我的心,會特別舒緩,趨於平和。在球場上,我不想工作的樂趣,也不想事業的煩惱。我是一個純粹的人。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