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6/8頁)

沈天涯的腦袋裏當然沒法抹去剛剛人穴的馬如龍。別看他生前只是一個處長,卻因為所處位置特殊,官不大而權大,說句話扔到河裏,都是毒得死魚的。也就是一年以前,在財政極度困難的昌都市各級黨政機關裏,下至縣鄉村幹部百姓,上至市直各部門的頭頭腦腦,乃至一般的市級領導,誰不想跟這個馬如龍走近些,靠攏點?昌都市跟別的地方是一樣的,行政事業單位多如牛毛,卻只有一個市財政局,只有一個掌管全市財政資金的預算處長。誰也不能否認,因其預算處長位置的獨特性和重要性,馬如龍在昌都市也算是有頭有臉的角色了。可再風光,再有臉面,到得這個地方之後,又還會有多少人想得起你來?

不過至少最近幾個月,人們是不會忘記馬如龍的。沈天涯預感到,隨著鄭副局長的案子慢慢浮出水面,財政局還會有更多的人被牽進去,其中只怕也少不了馬如龍。沈天涯記得那時馬如龍已是預算處分管基建撥款的副處長,曾利用工作之便,跟公路部門將五百萬上級撥下來的公路建設資金轉借給投資公司,由於投資公司在沿海炒地皮虧得血本無歸,這筆資金至今分文未還,檢察院已經派人到財政局和公路局查看了原始賬目。按照當時的遊戲規則,借錢給人抄地皮,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回扣,如果公司的人供出馬如龍和公路局的人收了這筆錢.馬如龍盡管已經長眠地下,但他的大名還會再次被人提及的。

這當然僅僅是沈天涯個人的推測而已,投資公司的案子因為牽涉面太廣,一時無法了結,檢察院還在到處取證。沈天涯擡了頭看看西邊天,夕陽已逝,林子裏暗淡了些,惟有白雪的清光晃悠著。不遠處的墓地也陰森起來,風起時,那些紙幡就飄向半空,像是穴中人放飛的風箏。

就在這時,沈天涯身後響起了吱扭吱扭的聲音,有人踏雪而至。沈天涯回頭,意想不到地看到了羅小扇,驚訝道:“你還沒走?”

羅小扇一扭一扭走過來,說:“你不是也還沒走麽?”沈天涯說:“我是看見這個林子很漂亮,想一個人留下來清靜一下。”羅小扇嗔道:“那你是不歡迎我啰?”沈天涯說:“我敢不歡迎嗎?”

兩個人並排在林間邁動著步子。偶有晚風拂至,吹動樹枝,一團團雪霧就從空中灑下,嘩啦一聲噴在雪地上,噴在沈天涯和羅小扇兩人的身上。他們也不介意,繼續往前走去。走著走著,羅小扇的鞋陷在了雪地裏,一用力,腳從鞋子裏扯了出來,而鞋子還留在原地,便彎了腰去拔鞋。

鞋拔出來了,再穿在腳上,沈天涯已經走出去一段不短的距離。羅小扇心想,這家夥怎麽不管不顧的?於是抓了一把雪,團成團,對著沈天涯猛地擲去,不偏不倚擊在沈天涯後腦上,樂得自己大笑起來。

沈天涯也笑了,轉過身來,說:“你的命中率蠻高的嘛。”

羅小扇跟上來,說:“我跟武警支隊的會計去打過幾回靶,每次都能打十環。”沈天涯說:“原來你把我的腦袋當做靶心了。”羅小扇說:“可你這是活靶,不容易打。”

說著羅小扇又彎腰抓了一把雪,擊向沈天涯,沈天涯低頭躲過,也抓了雪團擲向羅小扇,打在她的額上,算是報了剛才的一箭之仇。兩人你來我往,打鬧了一陣,都有些累了,忽見前面林木稀疏地帶的雪地上兀然冒出一塊青色大石頭,也許是剛剛融盡了雪水,石頭很幹凈,兩人便過去坐到了石頭上。

西天上的雲彩還殘留著遠去的夕陽的光影,將淡淡的光澤投射到兩人的身上。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免不了要聊及葬在不遠處的墓穴裏的馬如龍。羅小扇說:“我聽人說,馬如龍治病期間對預算處長的位置一直無法釋懷,是不是確有其事?”沈天涯說:“這也是情理之中的嘛,好不容易到了這個位置上,眼看著就要再上台階了,出了這樣的意外,誰能心甘?”羅小扇說:“因此你們處裏人每次去看他,就拿他愛聽的話哄他。”沈天涯說:“我們哄他什麽了?”

羅小扇瞥一眼沈天涯,說:“還要不承認,你們去看馬如龍的時候,他問處裏誰主持工作,你們說沒人主持工作,大家等著他回去繼續主持工作;他問處裏誰會做處長,你們說處長的位置一直給他留著,誰也代替不了他的。”沈天涯說:“我們不是想著法子,讓他有個好心情養病,恢復得快些嗎?”羅小扇說:“你們這是害了他,紙是包不住火的,預算處長的位置總會另有所屬,他一下子承受不了了,才倒了下去。”

沈天涯並不完全同意羅小扇的觀點,說:“馬如龍又不是小孩子,還估計不到事情的趨勢?他難道不知道財政局是不可能沒有預算處長的,而把這個位置永遠給他留著?”羅小扇說:“話雖如此,可病中的人總容易沉湎於幻想,容易以假當真,所以你們難逃誤導馬如龍的責任。”沈天涯說:“馬如龍的病情是小宋和老張去看他的當天晚上惡化的,可他們兩個並沒向馬如龍透露真相,說明當時他並不知道預算處長安排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