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回 地棘天荊 陰譴難逃驚惡婦 途窮日暮 重傷失計哭佳兒(第6/8頁)

瑤仙因來信明令乃母限三日內安排後事,急速自裁,免敗崔、黃兩家聲譽,遺害子女。並說魏氏與她同罪,姑念從兇,未手傷人命,而且丈夫已身為鬼誅,權從未減,過了新正破五便要永遠禁閉終身,不見天日。本來眾議給她封帛,因蕭逸說她為人聰明,必知利害,故此函示,免得張揚,替她娘婆二家留點臉面。此事只蕭逸全家和三五長老知道,如再執迷不悟,妄想貪生,過了破五,說不得只好由諸長老當著全村人等,按村規“殺人者死”,付諸公判等語。照此情形,除了一死,萬無活理,聞言不禁抱頭痛哭起來。

畹秋這時回光返照,心下坦然,點淚都無,反倒勸慰愛女莫哭。瑤仙幾次商請,要向諸長老求說,願以身代。畹秋獰笑道:“乖兒,你真呆了。留著你在,還好替媽報仇雪恨。媽心身兩受重傷,你就替得我死,能活幾時?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的罪。”瑤仙想了想,突然跳起,咬牙切齒,頓足罵道:“媽請放心,我如不把蕭家這群豬狗一網打盡,誓不為人!”說到末句,“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再三哀求畹秋當日千萬莫死,且活滿這三天限期,一則母女多聚三日,二則也許還有別的生機。畹秋道:“我的生機定然一線都無。乖兒,我又舍得你兩個麽?也是無法呀。只恐連這三天都活不了呀!要是不信,姑且到你玉哥家中探聽一回,就知道了。”瑤仙自不肯去。畹秋道:“乖兒,你當媽是尋常女子麽?不等乖兒送終訣別,目睹我死時慘狀,免得日久心淡,銷了復仇志氣,媽哪肯就死呢?多急也要等你見一面的。好在絳雪人甚忠心,她已看出不好,此時定在後屋哭呢。你不放心,快打發她穿上雪拖子跑去一看,就知道了。但是無論形勢多惡,千萬瞞我不得。須知媽不怕死,也不是能治不治,稍一應付失宜,在我不過稍緩須臾,仍是難免於死不說,還要白受許多奇恥大辱,留下無窮後患。我權衡輕重,看是哪個厲害。事已至此,卻忌感情用事,就是叫你用刀親手殺我,必須聽從,才能算對。只盼你心志堅定,能為母復此大仇,使我死後含笑九泉,便是孝女。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到這緊要關頭,要把心腸放狠,才幹事有益呢。”瑤仙含淚應了,忙出房喚來絳雪,往魏氏家中探聽動靜。

瑤仙性情本有母風,經乃母連激帶勸勉,知道悲急無益,互相商議日後如何向人尋仇報復。畹秋自免不了又出上許多陰毒險狠的計策,並教愛女對蕭玉如何用情,駕馭操縱,務須使他甘為情死,死而無怨。好使事前既多一個得力心腹死黨,事後又是恭順寵愛,沒齒不二之臣。瑤仙一個少女,平素和蕭玉相愛全出天真,不懂得什麽叫作權詐,這些話都是聞所未聞的妙語,不禁聽得心動神馳,津津有味,連那生離死別之痛都幾乎忘了。畹秋一面摟住她頭頸說話,一面暗中查看她神色語氣。見她前半截聽話時悲憤填膺,目毗欲裂,為意中應有之狀,還不敢斷定異日如何。等說到後半截,命她用權術牢籠未婚夫婿,見她注目傾聽之中雖未答話,時把牙關緊緊一咬,現出恨極之狀,瞬間又復常態。知她母仇時刻在念,並不因所說新奇緊要,與她有切身利害關心過度,聽出了神,以致把母仇拋諸腦後,好生欣慰。想起永訣在即,越發愛憐,手中摟得更緊。心裏不住苦想,恨不能連愛女的生養死葬、百年大計都給她預為指點安排,才稱心意。

似這樣談有個把時辰,畹秋心事說完,萬慮皆空,轉覺腹饑思食。年下有現成的豐美菜看,正想命瑤仙去弄熱了來吃,忽然絳雪踏雪跑回,剛在門外脫換衣鞋。畹秋何等細心,一聽便知兇多吉少,大限將臨,心中一緊。暗忖:“愛女從清早起,水米不沾牙。自己說了這半天話,又飲了幾杯茶,心橫意定,虛火全部下去,也正餓極。早得兇信,愛女固吃不下去,我死後她更是傷心悲哭,難於下咽。反正要死的人,樂得享受一點是一點,臨死也做個飽鬼。”連忙摟緊瑤仙,偏頭向外,高聲喊道:“絳雪,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先莫對我和小姐說。我正肚餓,可去到廚房炒點幹飯,把所有的年菜和糕點糖食,有一樣端一樣,一齊拿來。你也傷心了半日,想必也是水米不沾。金福夫妻都在輪值,今天也許不來了。快去做好,我們三娘母做一起,快快活活補吃一頓新年飯吧。”

絳雪聰明不在瑤仙之下,練會一身武功,相貌身材也頗美秀。畹秋母女均愛憐她,不似尋常人家丫頭看待。瑤仙與蕭玉相愛並不瞞她,反帶她同來同往,遮掩外人耳目。因常隨少主往蕭家去,日子一久,不覺愛上蕭玉之弟蕭清。心想:“歐陽霜出身也是丫頭,居然會做了村主之婦。全村俱是避地之人,不論世俗貴賤,只要男女雙方願意,就可通行。”於是便用下心思,想勾引蕭清。無奈她本人年紀甚小,蕭清比她更要小了兩歲,童子不識風情,又一心一意想隨叔父蕭逸練童子功,簡直沒有把她看在眼裏。她又膽小,不敢徑求主人給她出力,鬧成個片面相思。主仆感情既好,她也忠心為主。對畹秋近來舉止神情,本已看透兩分。見畹秋天明前好好出去,忽然受傷擡回,母子背人哭訴,便料東窗事發,難以收拾。一會,村中元老派人傳書,看出畹秋母女神情更是不妙,好生愁急。後來奉命去蕭玉家中探看魏氏動靜,本心還想乘機向所愛的人獻點殷勤。人沒走到,便見村中老少人等,三三兩兩由蕭家那一面踏雪走來,多半都是邊走邊說,面帶恨恨之色,不似出門拜年情景。她人機警,知事若壞,自己主人更是要犯,恐被村人看破行跡,忙往樹後一躲,想等人走完以後再去蕭家探問。不料去的人還未走遠,又有趕了來的,有時兩下裏對面路遇,說不幾句,便隨著忿忿咒罵起來。隔遠聽不真切,仿佛還帶著蕭元和主人名字,不僅魏氏一人。急於想知點底細,回去報信,偏生來往蕭家的人出入不絕,卻看不見蕭清弟兄二人送出,不敢冒昧走進。心方焦急,忽見蕭逸帶了二子一女和使女秋萍各乘雪橇,如飛趕來,後面還跟著幾個門人子侄,到了蕭家門首,陸續走進。這一來,連那先走在路上的村人,俱都去而復轉。秋萍乃另一家隨隱親友的世仆之女,因她長於女紅,做得一手好菜,二娘死後,蕭逸特向那家借來服侍兩小兒女。比絳雪長有五六歲,平日甚是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