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回 地棘天荊 陰譴難逃驚惡婦 途窮日暮 重傷失計哭佳兒(第5/8頁)

那四老太爺雙名澤長,別號頑叟,乃全村輩分最尊,年高德劭的一位長老。此人雖不說學究天人,卻也博學多能,無書不讀,尤精蔔筮之學。選推蕭逸做村主,娶歐陽霜,均是此老主持。全村老小,對他無不尊崇禮敬。可是他從不輕易問事,只是選那村中山水勝地,結了幾處竹樓茅舍,依著時令所宜,屏退家人,體會星相,窮研數理。除村中諸長老外,僅蕭逸一人最是期愛,常令陪侍從習。余下連那自己子孫在他用功之時,也只能望樓拜候起居,輕易見他不著。武功更是絕倫,八十多歲高年,竟能捷同猿鳥,縱躍如飛,內家氣功已到爐火純青地步。大年初一,好端端與曾孫輩晚親,親筆寫封信來,真是從來未見未聞之事。情知事關重大,哪得不心驚肉跳,母女二人俱料絕非佳朓。瑤仙答完母話,忙即拆信觀看。才看數行,便嚇了個魂不附體,哪還念得出口。畹秋作賊心虛,本來驚疑,見愛女顏色驟變,益知不妙。念頭略轉,倏地把心一橫,猛然鼓勁翻身掙起,一把搶了過去,獰笑道:“左不就是事情穿了,還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已至此,怕有何用?”瑤仙情急,想要奪回時,寥寥數行核桃大的字跡,畹秋邊說邊看,全都入目。瑤仙見乃母面容慘變,知已看悉,心中焦急,不由一陣傷心,趴伏在畹秋身上,嗚嗚咽咽痛哭起來。

畹秋自知無幸,比前更鎮靜得多。回顧絳雪尚在房內,事關重大,雖是心腹丫頭,也不便當她吐露,拿眼睛一看。絳雪會意,知她母女有避人的話,又看出事由信起,情形大是不妥,想起平日相待恩厚,又是後悔,又是難受,眼圈一紅,便自避出。畹秋何等心細,暗中點了點頭,隨用手撫摸著瑤仙的臉蛋說道:“乖兒,不可這樣軟弱,雖是女流,也該有點丈夫氣。快些起來,媽有話說呢。”瑤仙眼含熱淚,擡頭望著畹秋,心如刀割。畹秋道:“媽的事,你想必都知道了吧?”瑤仙嗚咽著,勉強應了一聲。畹秋嘆口氣道:“媽生平做事,從不說後悔的話。照你看來,這事到底怪誰不好呢?要換了你,設身處境,又當如何呢?”瑤仙天性頗厚,雖然不能公然責母之非,自從那晚乃父受傷,漸知底細,頗多腹誹,本不以母所行為然。但是這時看見乃母身敗名裂,生死莫蔔的慘狀,哪能不順著她說。母女情重,自然也要偏些。便憤慨道:“這事都是蕭逸和那狗賤人害的,自然是他們不好,不過女兒設身處境,決不這樣做法……”

還要往下說時,畹秋忙攔道:“話不是這等說法,事情難怪賤人。休說她是一個出身微賤的孤女,蕭逸此等人才,全村的少女,誰也願意嫁她。不過有我在頭裏,自慚形穢,不敢存此非分之想罷了。賤人那時正住我家,的確見他就躲,並無勾引。大對頭就是蕭逸這個該萬死的冤孽。他不遵父母之命,目無尊長,這還不說。最可恨是他既不想娶我,就該事前明告父母。再者我同他從小一處長大,耳鬢廝磨,大來雖沒小時親近,也都常在一起相聚。媽乃行將就木之人,你是我身上落下來的肉,事已至此,也無所用其羞忌。我因見他老不插香,心下不安。為了此事,由他父在日直到死後兩年中,曾經覷便探過他好幾次口氣。按說我一個女孩家,論才論貌都是全村數一數二,這等傾心於他,至少也有知己之感,兩家又是至親至好,就算他死戀上那下賤丫頭,也該向我點明才是。誰想他一面裝著照常和我同遊同止,一顆狼心卻早歸了人家,外表上和那賤人一樣不露一點神色。乖兒你想,我和他平日那等親密,又有兩家父母口頭婚約,只差過禮了。休說我不作第二人想,全村大小人等,哪一個背後不誇男才女貌,是一雙天生佳偶?眾少年姊妹相聚,往往明諷暗點,簡直認做定局的事。後來他父死後,我家久等無信,反而屈就。外婆屢次賡續他父在世之約,托人提親催娶。他如明拒也就罷了,偏又陽奉陰違,拿孝服未滿做推托。外婆見他只推沒拒,還想他真有孝心。我雖疑心夜長夢多,但是環顧村中並無勝我之人。就說那賤丫頭有點姿色,對他又是冷冷的,見了就躲。他為人可是素來溫和,無論對誰都顯得親熱。我想賤人是他家奴,名分懸殊,即使看中,也只納為妾婢;如為正室,單村中這些老挨刀的假道學就不答應。想過也就放開。萬不料這喪盡天良的豬狗,偷偷不知用什花言巧語挾制這一夥老狗,借他正位村主那一天,先故意拿冷臉子給我看,把我氣走,然後迅雷不及掩耳,與老狗們一同趕往我家,說娶那賤人為妻。你外婆如何肯和一個下賤丫頭爭女婿,氣得也不等我回來商量,糊裏糊塗就答應。小賤人這等良機自然不放,當時連假都未做。他那裏更好,直和娶二婚婆一樣,潦潦草草,當日成婚。我和你爹,還有幾個女伴,正在村外閑遊,一點影都不知道,先聽奏樂,接著有人來喚他們回去道喜。這些刻薄鬼,因為我素來好強自滿,忽然起了變局,雖未當面嘲笑,哪個走時不偷偷白我兩眼。可憐你媽,那時氣得身冷手戰。人看我一眼,直似戳了我心頭一刀。人情勢利,一會全都狗顛屁股跑個幹凈。只你爹一人未走。我才想起他多少年來對我鐘情頗深,人才雖不如那豬狗,論情分卻是一天一地。既感激,又可憐,一賭氣,沒多日子,便嫁了你爹。嫁雖嫁了,可是我這口怨氣如何得出?本該找豬狗報仇,才是正經對頭。說也冤孽,我已是有夫之婦,和你爹又甚恩愛,並無三心二意,偏不忍向他下手。只想拆散他們夫妻,把無數的怨毒都恨在那賤丫頭一個身上,千方百計想將她害死,以致才有今日之事。如今雖說事敗,但那賤丫頭出死入生,在外多年,想必也受了些罪。加以她恨豬狗無情無義,已立誓不圓舊夢。他二人既不和好,便稱了我的心願。我挨她打,由於自取,她回來時並未親來尋我,此恨已消。只是恨這豬狗,卻饒他不得。還有那三個小狗,如不用重手法將我打成這樣重傷,我母女也可逃出村去。現既不能逃走,事已敗露,又來了這道催命符,我決不想再活在人世。想活人也不容,反而抖出弑夫的罪名,連你和玉兒兄弟都做人不得,更難在此立足。你如是我女兒,我今明日必死,死後千萬不可露出一點形跡。等兩三年後,你們成人,與玉兒合謀、將豬狗父子四人能一網打盡更好,如其不能,除一個少一個,也算是報了母仇。事完,立時逃出村去。我雖死九泉,也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