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回 悔過輸誠 靈前遭慘害 寒冰凍髓 孽滿伏冥誅(第3/8頁)

魏氏一面用被圍住蕭元,連喊帶揉;一面聽著說話,覺出畹秋語氣雖然強硬,臉色卻是難看已極。燈光之下,頭上若有黑氣籠罩。尤其是素來那麽深心含蓄的人,忽然大聲說話,自吐隱私。縱說室內皆一黨,大雪深宵,不會有人偷聽,還是反常。疑她冤鬼附體,口裏不說,心中好生害怕。還算好,蕭元經過一陣呼喚揉搓,漸漸醒轉,並能若斷若續地發聲說話了。剛放點心,側耳一聽,竟是滿口吃語,鬼話連篇。一摸周身火熱,憂懼交集。只得扶他睡好,準備先熬些神曲吃了,見機行事。如不當人亂說,再行請人診治。畹秋二次告辭。魏氏雖然害怕,因聽說二娘是畹秋親手害死,當晚冤鬼現形,畹秋詞色異常,若有鬼附,適才又說了許多狠話,兩次害人,均出畹秋主謀,鬼如顯魂,必先抓她,自己或能稍減,留她在此,反受牽連。再者畹秋恐丈夫發覺她雪夜潛出起疑,也是實情。便不再挽留,送出畹秋。忙把二子喚醒,想仗小孩火氣壯膽。不提。

且說畹秋在蕭元家中鼓起勇氣出去,到了路上,見雪又紛紛直下。猛想起害人時,雪中留有足印,只顧抱人,竟忘滅跡,如非這雪,幾乎誤事,好生慶幸。又想起適才二娘顯魂,形相慘厲怕人。再被冷風迎面一吹,適才從熱屋子出來,那點熱氣立時消盡,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方在有些心驚膽怯,耳聽身後仿佛有人追來。回頭一看,雪花如掌,看不見什形影。可是走不幾步,又聽步履之聲,踏雪追來。越往前走,越覺害怕。想早點到家為是,連忙施展武功,飛跑下去。初跑時,身後腳步聲也跟著急跑,不時好像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聲為密雪所阻,斷續零落,聽不甚真。畹秋料定是二娘鬼魂,腳底加勁,更亡命一般加緊飛跑。跑了一段,耳聽追聲隔遠,漸漸聽不見聲息。邊跑邊想:“自己平素膽大,並不怕鬼,怎會忽然氣餒起來?適才親見二娘顯魂,尚且不懼,只一下便將她驚走。常言人越怕鬼,鬼越欺人。如真敵不過她,盡逃也不是事,早晚必被追上。何況這鬼又知道自己的家,被她追去,豈不引鬼入門,白累丈夫愛女受驚?冤仇已結,無可避免,轉不如和她一拼,也許憑著自己這股子盛氣,將她壓倒,使其不敢再來。明早等她入殮,再暗用桃釘,去釘她的棺木,以免後患為是。”想到這裏,膽氣一壯,腳步才慢了些。一摸身上,還帶著一筒弓箭和一把小刀,原備當晚行刺萬一之用。便一同取出,分持手內。一看路徑,已離家門不過數丈之遙,恰好路側是片樹林。匆匆不暇尋思,惟恐引鬼入室,竟把鬼當作人待,以為鬼定當自己往家中逃去,意欲出其不意,等她追來,下手暗算。側耳一聽,身後積雪地裏,果然微有踏雪追來之聲,忙往路側樹後一伏。

這時那雪愈下愈大。畹秋聰明,知道鬼畏人的盛氣,離家已近,恐出大聲驚人。又見雪勢太大,鬼現形只一黑影,其行甚速,一個看不清,稍縱即逝。算準鬼必照直追來,伏處又距來路頗近,暗中把周身力氣運足,等鬼一過,便由斜刺裏刀弩齊施,硬沖出去,不問打中與否,單這股銳氣,也把她沖散。剛準備停當,蓄勢相待,忽聽步履踏雪之聲,沙沙沙仿佛由遠而近。正定睛注視間,一晃眼,雪花彌茫中,果見一條黑影,由樹側急馳而過。畹秋手疾眼快,心思又極靈巧,知道縱撲不及,一著急,左手弩箭,右手小刀,一同發出。跟著兩腳一蹬,飛身朝那黑影撲去。腳才離地,耳聽“哎呀”一聲驚叫,鬼已受傷倒地,同時聲發人到。畹秋也縱到鬼的身前,耳聽鬼聲頗熟。正要伸手抓去,猛想起鬼乃無形無質之物,如何跑來會有聲音?心方一動,手已抓到鬼的身上,無意中用力太猛,正抓著鬼的傷處。那鬼風雪中老遠追來,誤中冷箭,心裏連急帶痛,一下滑跌,撲倒雪裏。再吃這一抓,立刻又“哎呀”一聲慘叫,疼暈過去。畹秋覺出那鬼是個有質有實物,剛暗道“不好”,再聽這一聲慘叫,不由嚇了個心顫手搖,魂不附體。忙伸雙手抱起一看,當時一陣傷心,幾乎暈倒。原來傷的竟是自己丈夫文和,並非二娘鬼魂。一摸那支弩箭,尚在肩上插著。慌不叠地一把拔下,抱起往家就走。越房脊到了自己門首,見燈光尚明,耳聽水沸之聲甚急。一推門,門也虛掩未關,進門便是一股暖氣撲來。一看愛女瑤仙,正側身向外,獨對明燈,圍爐坐守,尚未安睡。忙奔過去,將人放在床上臥倒,連喊:“快把傷藥找來,急死我了!”話才說完,急痛悔恨,一齊夾攻,也跟著暈倒床上。

瑤仙本知今晚這場亂子說大就大,不敢安歇,正在那裏提心吊膽,對著燈光,焦盼去人平安回來,一個也不要出事,明早好去佛前燒香。忽見房門推開,鉆進一個雪人,手中抱著一人,更是通體全白。心方一驚,已看出是誰,忙趕過去,開口想問,抱人的也已暈倒。慌不叠急喊:“媽媽,爹爹怎麽了?”畹秋原是奇痛攻心,急昏過去,喚了兩聲,便即醒轉。見愛女還在張皇失措,連忙挺身縱起,開櫃取出多年備而未用的傷藥,奔到床前。傷人也死去還魂,悠悠醒轉,睜眼見在自己床上,嘆口氣,叫一聲:“我的女兒呢?”瑤仙忙俯下身去,答道:“爹爹,女兒在此。”畹秋知他必已盡知自己隱秘,不由又羞又痛,又急又悔,當時無話可說,戰著一雙手,拿了藥瓶,想要給他上藥。崔文和連正眼也沒看她一下,只對瑤仙嘆了一口氣,哭喪著臉,顫聲說道:“你是我親生骨肉,此後長大,務要品端心正,好好為人,爹爹不能久看你了。”那背上傷處肩骨已碎,吃寒風一吹,本已凍凝發木,進了暖屋,人醒血融,禁不住疼痛。先還強力忍受,說到末句,再也支持不住,鼻孔裏慘哼了一聲,二次又痛暈過去。畹秋見狀,心如刀絞。知他為人情重,現既說出絕話,聽他的口氣,說不定疑心自己和蕭元有了私情,醒來必然不肯敷藥。忙把他身子翻轉,敷上止痛的藥。一面為他去了殘雪,脫去濕衣;一面聽愛女訴說經過,才知事情發作,只錯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