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回 雪虐風饕 淒絕思母淚 人亡物在 愁煞斷腸人(第5/9頁)

歐陽霜被仙人救去,蕭逸不許提說,畹秋尚未知聞。起初勾結雷二娘時,本許她向村主進言以子女乏人照料為名,娶她為室,至不濟也納為側室。誰知蕭逸曾經滄海,伉儷情深,雖然三奸羅網周密,疑念未盡悉除,但對此事,傷心已極。不但沒有納妾之意,反因自己是個鰥夫,小孩又磨著自己,病愈以後,差不多以父作母,兒女都隨父臥起。雷二娘雖仍信任,除有時令其相助照料子女衣著而外,只命襄同料理家務,處處都避著瓜李之嫌,談笑不苟。畹秋見狀,明知無濟,哪肯隨便妄談。雷二娘人頗端莊,自審非分,本無邪念,一時糊塗,為畹秋甘言利誘,一心靜俟撮合。一則羞於自薦,二則主母去時種種奇跡,時常惴湍不安。見主人這樣,哪裏還敢示意勾引。想起虧心背德,認為受了畹秋所害,相對落淚,怨望之情,未免現於神色。畹秋卻當作所求不遂,心中懷恨,知她是個禍根。無奈對方防閑甚密,事後日在蕭家操作,永不與自己交往,再說私語,急切間無法料理。聽了女兒瑤仙之言,益發疑心二娘氣憤時露了機秘,因而蕭逸遷怒愛女,不肯傳授。知蕭逸夫妻情重,已疑乃妻有私,尚且如此,如知真相,必不甘休,頗著了好些日子急。嗣後暗中留意考查,看出蕭逸仍是夢夢,否則決無如此相安,對自己夫妻也是好好的,只想不出他憎嫌愛女,是何原故。為免後患,謀害二娘,以圖滅口之念愈急,連用了好些心機,俱未生效。

轉眼又是寒冬臘月。也是雷二娘命數該終。蕭逸見愛妻鴻飛冥冥,久不歸來,愛兒愛女逐漸長大,不時牽衣索母,絮問歸期,本來創巨痛深,與日俱積。山中地暖,自出事那一年起,再沒降過雪。這年偏在歐陽霜出事的頭三天,降下空前未有的大雪,接連三日,雪花如掌,連下不息。第四日早起,蕭逸因雪大停課,獨坐房中,睹景傷心,觸動悲懷,背人痛哭了一陣。想起祖父在日,最好交結方外,遍遊名山大川,訪求異士,暮年舉族歸隱。曾說生平什麽能人都遇見過,惟獨心目中終生向往的神仙中人,以及道述之士,卻是空發許多癡想,白受許多跋涉,不特毫無所遇,連一個真能請召仙佛、用符咒驅遣神鬼的術士,都未遇過。就有幾個,也是處士虛聲,耳聞神奇,眼見全非。甚至神仙的對象,如山精夜叉鬼怪之流,也曾為了好奇心勝,不畏險阻,常在幽壑棲身,深山夜行,不下數十百次,除了人力能敵的毒蟲蛇蟒、奇禽異獸之類,也是一樣不遇。可見神仙鬼怪,終屬渺茫。自隱此村,到此已經三世,從無異事發生。怎麽單單愛妻自盡那一天,會有神仙降臨,既救其母,復救其子,說得那般活靈活現?仿佛神仙專為斯人而來。假如是真,珍兒曾聽仙語,不應醒來還那麽哀痛索母,直到自己暈厥醒轉,方改了語氣。此子雖幼,聰明異常,哪知不是乃母先教好這一套言語,故布疑陣出走,托名仙去,借以洗刷清白?當時聞言,本未深信,偏生三個子女同時病重,都好得那麽快法,不由人不相信。記得第三日,自己便即病倒,神志昏迷,頭兩天事,回憶似不甚真。仙跡多由二娘、珍兒事後重述,甚是神奇。只恐並無其事,乍遭巨變,神志全昏,誤信小兒之言,以偽作真。照那晚風雪嚴寒情景,愛妻翻山逃出,既有成謀,自然無顏回轉,勢非葬身荒山雪窟之中不可。否則仙人不打誑語,既說過兩年來看望,平日她又那般鐘愛兒女,哪有說了不算,一去不歸之理?

事不關心,關心者亂。蕭逸先對乃妻那樣忿極相煎,實由於愛之太深,故爾恨之愈切。年時一久,一天到晚只要回想到她那許多好處,已不再計及奸情真偽,苦思不已,越想念頭越左,直料到十有八九,決無生路。正在心傷腸斷,恰值雷二娘從家塾中陪著三個愛兒愛女回轉,淚汪汪齊聲哭進門來,吞聲哭訴道:“爹爹,今天是媽媽被神仙救去的日子,好多年了,怎麽還沒回來呀?”雷二娘也紅著一張苦臉說道:“他三個在塾裏,書也不念,話也不說。老師知道那年是今天出的事,怕急壞了他們,見雪勢漸止,不等放學,就叫回來。想起來也真叫人傷心呢!”蕭逸聞言,悲痛已極,猛然心中一動。暗忖:“多年過信小兒之言,以為愛妻未死,不特衣冢未設,連靈位都沒有。如真仙去,可見仙人常由此經過,又久未歸來,當可誠求。就說她恨著自己,女子如此至性孝思,必可感其降臨。如已死去,多年未營祭奠,今值忌辰,更應哭祭一番,略盡點心,不枉夫妻一場。”想到這裏,忙命二娘去廚房趕備愛妻平日喜吃的酒菜和一份香燭。日裏先虔敬通誠,乞仙憐佑,賜歸一見,或是到時略示存亡靈跡。晚來率了子女,去至竹園當年自盡之處,先照日裏乞求默禱,靜俟仙人降靈。如無跡兆,事便子虛,那時再行遙祭。再等三日,設位立主,改葬衣冠,重營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