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回 射影噀毒沙 平地波瀾飛勞燕 昏燈搖冷焰 彌天風雪失嬌妻

蕭逸的疑心一轉到家醜上面,想起平日她姊弟行徑,自然無處不是可疑之點。偏巧這日所有門人俱往崔家赴宴,只歐陽霜姊弟在家。蕭逸存心窺探,輕腳輕手,掩了進去。正趕上歐陽鴻坐在床上,抱著病兒拉屎。兒病日久,肛門下墜,歐陽霜用熱水溫布去拭。姊弟倆都忙著病兒,無心顧忌,兩人的頭額,差不多都碰在一起。如在平日,原無足為奇。此時見狀,卻憤火中燒。心想:“他姊弟親密,成了習慣。再加身為村主,顧恤顏面,過耳之言,事情還沒有看真,萬一冤枉,豈不大錯?”又顧恤著病兒,依然強自按捺。問了問病兒,便自坐下。細查他姊弟二人神情,似極自然。暗罵:“狗男女,裝得真像。且等我兒病好再說。如若畹秋的話出於誤會便罷,若要真作那淫賤之事,我再要你們的狗命好了。”可憐歐陽霜身已入了羅網,連影子都不知道。由此蕭逸便在暗中留神考查,除歐陽霜姊弟情厚外,並看不出有什麽弊病。到底多年夫妻,又極恩愛,當時雖為謗言所動,怒火上升,日子一久,漸漸也覺事似子虛,乃妻不會如此無良無恥,心裏有些活動起來。欲俟兒愈之後,問明愛妻,內弟是否他的娘家兄弟,再去質問畹秋一回。以自己的智力,總可判斷出一點虛實。又過兩日,兒病忽然痊愈。蕭逸因愛妻多日勞累,等她養息上幾天,才行發問。

歐陽霜從來沒有在丈夫面前打過誑語,只為一念因循,沒有明告,心中早已忘卻。聽蕭逸突然一問,羞得面紅過耳。當時如把表弟過繼,以及久不吐實的話實道出來,也不致惹下那場禍事。偏是素常受丈夫寵愛慣了的,不肯開口。蕭逸問時,又沒說得自旁人口內,只說看他姊弟相貌並無相像之處,料他決非自家骨肉等語。這原是知道畹秋早已與她化敵為友,恐說出來傷了二人情誼,日後不好相處。歐陽霜卻以為此事只有畹秋和蕭元夫妻知道,一是知己姊妹,不致賣友;一是有把柄在自己手內,平日巴結還來不及,怎敢惹自己的煩惱?微一定神,沒好氣答道:“鴻弟原是叔叔跟前的,一子承挑著兩房。我爹爹從小就在你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這麽一個女兒,常言道:‘一娘生九子。’同是一母所產,相貌都有不像的,何況不同父母。我回家鄉時,和你說過,尋的是我家親友。你這話問得多奇怪!”蕭逸見她急得頸紅臉漲,認定是心虛,失了常態,不禁又把疑念重新勾起。答道:“你上年從家鄉回來,曾和我說令弟是令叔之子,這個我原曉得。要問的是,他究竟是令叔親生,還是外人?”歐陽霜一時改不過口,心裏一再生氣,不暇尋思,也沒留心丈夫神色,脫口答道:“外人我怎會幹山萬水接到這裏來,繼承我家宗嗣?難道還會是假的不成?”蕭逸聽她如此說法,人言已證實一半,心裏氣得直抖。因未拿著真贓,表面依舊強忍,裝笑答道:“我不過偶然想起,無心發問,你著急怎的?”歐陽霜口頭雖強,終覺瞞哄丈夫有些內愧,幾番想把真話說出,老不好意思。過了一會,見丈夫不提,也就拉倒。

第二日,夫妻二人率眾門徒在平台上習武,蕭逸留神查看歐陽霜姊弟神情。歐陽霜又因兒病許久,沒有問及兄弟武功進境如何,一上場,姊弟二人便在一起指說練習,沒怎離開。蕭逸越看越不對,本已傷心悲憤,蓄勢待發。練完人散,畹秋忽然要蕭逸寫兩副過年的門對。蕭逸推說連日情緒不佳,好在過年還早,無妨改日再寫。畹秋說:“紙已帶來,懶得拿回。你是一村之主,年下獨忙,難得今早清閑。這紙還是霜妹上年帶回,不願叫你崔大哥糟蹋,特地找你,怎倒推辭?”說完,拉了歐陽霜,先往書房走去。蕭元夫妻也裝著看寫字,跟了進去。蕭逸無法,只得應了。大家到書房中落座,歐陽鴻正忙著在磨墨。畹秋忽然笑指床角小箱,對蕭逸道:“這麽講究一間書房,哪裏來的這只破舊竹箱?還不把它拿了出去。”蕭逸從未見過這口小箱,便問箱從何來,怎麽從未見過?歐陽鴻連忙紅著臉說:“是我帶來之物,前日才從山上閣亭內取下來。也知放在這裏不相宜,因裏面有兩本舊書和窗課,意擬少時清暇清理出來,再行處置。今早忙著用功,還沒顧得。”畹秋便道:“我只說鴻弟習武真勤,誰知還精於文事。何不取將出來;給我們拜讀拜讀?”蕭元也從旁慫恿。歐陽霜知道兄弟文理還通順,也願他當眾顯露,以示母族中也有讀書種子,朝兄弟使了個眼色。蕭逸物腐魚生,疑念已甚,見內弟臉漲通紅,遲不開箱,乃姊又遞眼色,錯會了意,疑是中有弊病。便板著臉說:“崔表嫂要看你窗課,還不取將出來。”歐陽鴻面嫩,本就打算開看,經姊夫這一說,忙答道:“這箱上鑰匙,早在途中遺失了。”話未說完,蕭逸微慍道:“這有何難,把鎖扭了就是。你沒得用,我給你找口好的。”歐陽霜見乃夫從昨日起神情已是變樣,還以為多年夫妻,從未口角,問活時頂了他幾句,遭他不快。及見他對兄弟詞色不善,大改常態,當著外人,掃了自己顏面,不等箱子打開,賭氣立起,轉身就走,回到自己臥房中去了。此時蕭逸把奸人讒言信了八九,素日夫妻深情,業已付諸流水,極力壓制著滿腔怒火,含忍未發,哪還把心頭愛寵看成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