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回 雪虐風饕 淒絕思母淚 人亡物在 愁煞斷腸人(第6/9頁)

二娘心虛內疚,日懷隱憂,巴不得能判出仙跡真偽,好安點心;或是設法吐實認罪,挽蓋前愆。聞言大為贊同,忙即如言辦理去訖。這日門徒恰已先期因雪遣散,眾人也知是他傷心之日,不便相擾,無一外人在房。蕭逸便把前一段意思告知子女,勸道:“你們母親已成仙人,雖說遲早回家看望你們,但不知還要多久。今天是她仙去的日子,那位老神仙說不定要由此經過,恰好雪也止了。今晚人靜後,我父子四人同了雷二娘,備下香燭,給神仙和她上供,一同虔誠禱告。她心一軟,不該回來的,也回來了。你們單哭有什用處?”蕭珍等三個小孩聞言,立時止了悲哭,恨不得當時就要前往。蕭逸說:“日裏有人過往,神仙必不肯降。只可先隨我往佛堂燒香叩頭,通白一陣,不要張皇,鬧得外人知道,反而不好。”三小孩連聲應了。

蕭逸見三個子女個個熱誠外露,孺慕情深。大的低頭沉思,一言不發;兩個小的,不住問長問短,到底今晚媽媽能回不,俱都滿臉切盼之容。好生傷感,隨口安慰了幾句。雷二娘回報,香燭備好,上供的菜肴酒果,已命廚房預備,俱是主母愛吃之物。等自己隨著主人進香通白之後,立即親往庖制。蕭逸聞言,便命子女洗漱,重整衣冠。大家同往佛堂,在觀音座前進完了香,父子四人先後跪祝了一番。雷二娘神明內疚,本已悔恨交加;再見三小兄妹祝時聲淚俱下,哭喊媽媽,甚是淒楚動人,益發觸動酸腸。想起那年主母才走,不多一會,主人便回,自己如非誤受奸人誘迫,只要稍一抗拒,三奸陰謀立即敗露,主母還可挽救回來。即或不然,她一生清白,總算洗刷幹凈。何致把一個賢德恩厚的主母,害得夫離子散,生死不明?如真仙去,自己縱然負她,尚幸年來未有逾分之求,對她子女尤極用心照料。畹秋厲害,自己懦弱,均所深知。異日歸來,諉諸被迫無奈,也還有個解說,她為人厚道,必允將功折罪。最怕葬身雪窟,因為蕭珍一言,連神主都未給她立,三奸又復散布謠言,村人背後頗多妄測,似這屍骨無存,死猶蒙垢,問心如何對得她過?又是愧悔,又是悲痛,不禁哭倒在地。

蕭逸見她如此,以為戀主興悲,不便拉她起立,忍淚勸道:“她乃仙去,並未真死,今晚不來,也必有感應,你何必這樣傷心呢?起來去做菜吧。”說了兩遍,二娘仍抽抽噎噎,邊哭邊訴,口中喃喃默祝,通莫理會。三小兄妹也跟著勾動孝思,哭了起來。蕭逸只得又去勸哄子女,無心中只聽得二娘低聲哭訴,大意說:“你是個清白身子,到如今還鬧得這樣不明不白。你如死去,就該顯靈,活捉你的仇人。如果是成了仙,哪怕不願在塵世上住,也該回來一下,把事情分個水落石出,就便看看你這三個愛兒愛女呀!我知我對不起你,太該死。雖然你托我招呼你兒女,曾盡了點心,到底也抵不過我的罪過,你要知道,我實在是一時鬼迷了心,被人所害,不是成心這樣,你無論是仙是鬼,你只顯一次靈,親身回來,我就死了,都是甘心,省得教我白天黑夜,問心不過呀!”

二娘原是死期將至,近來天良激發,較前愈甚。當時悔恨過度,神思迷惘,自以為暗中通白。誠中形外,言為心聲,竟忘了有人在側,不禁把滿腹悲懷,順口吐出。蕭逸先聽兩句,並沒怎聽清。忽覺有因,湊近二娘前後,再一細心諦聽,愛妻之死,竟是有人暗算,身受奇冤,二娘自身似有不可告人之事,否則不會多年不吐只字。看她為人,又極忠正,不致若此,料有難言之隱。今日觸景傷情,一時愧悔忘形,無意中泄露。愛妻自盡,未見遺書,本覺出乎情理之外。聽二娘口氣,分明出事之時,不特愛妻向其托孤,連仇人奸謀也曾預聞,弄巧遺書被她藏過也說不定。當時心如刀絞,難受已極,本想喚起盤問。側臉一看,三小兄妹俱都聚在右側神案前,相攜相抱,也是連哭帶訴。心無二用,二娘之言似未聽去。靜心耐氣一尋思,三個小孩,因為疼愛他們過度,又各聰明,肯下苦功,年紀雖小,已得蕭氏武功真傳,頗學會幾手絕招。平日口口聲聲,說乃母為人所害,早晚母親回來,問出是誰,便去殺他一家,為母報仇。如今事尚難定,全村中人非親戚即同族,愛妻與人並無仇怨,事乃自己發現,無人告訴。萬一她自盡以前,疑心有人告發,有什誤會,二娘聽了,信以為真。一盤問,被小孩聽去,誓必不共戴天,一旦鬧出亂子,誤傷外人,何以善後?既有隱情,總可問明,何必忙在一時?想了又想,總以暫時含忍為宜。反恐二娘哭訴不完,被子女聽去。借著往前剪燭花為由,故意咳嗽一聲,放重腳步,由二娘身側繞到她頭前佛案邊去,口裏大聲勸道:“二娘,天都不早了,盡哭則甚,還不做菜去麽?”二娘忽然驚覺,立時住口,又低頭默禱了一陣,方始含淚起身,往廚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