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回 雪虐風饕 淒絕思母淚 人亡物在 愁煞斷腸人(第3/9頁)

這時恰值雷二娘剛剛走出。一些來慰問的村眾見他父子如此,自知無法解勸,俱都別去。誰也不知道蕭逸暈死床上。等過一會回醒,眼還未睜,耳聽蕭珍和兩小子女急喊爹爹,雖是哭音,卻甚清脆。兩個小的失音已久,便是蕭珍也數日不眠不食,喉音早啞,有氣無力,與兩小兄妹病臥榻上,起坐皆難,口音怎會這等清亮?方疑是夢,耳聽哭喊之聲越急。雷二娘正由外面聞聲奔來,同時覺著小孩俱在身上爬著。試睜眼一看,果然三個小孩俱都爬起,伏在自己身上,連哭帶喊。二娘喜得直喊:“神仙菩薩保佑,一會工夫,他三個小娃兒病都好了,真是怪事。”蕭逸喜出望外。自己深明醫理,知三小孩思母成疾,心身交敝,分明心病,無藥可醫,再有三日,即成絕症。就算乃母歸來,了卻心願,這等內外兩傷,精血全虧,也須調治多日,方能告痊。怎好得這般快法?尤其是自己一醒轉,三小全都破啼為笑,現出數日未見的笑容,仿佛愁雲盡掃。平日家庭快樂已慣,還不覺得,人在絕望之余,忽然遇此夢想不到的幸事,立覺天趣盎然,滿室生春,不由愁腸大解,心神為之一快。只是事太奇怪,方欲問訊,小的兩個已拉著蕭逸的手,爭搶說道:“媽媽好了,過年就來帶我們呢。我肚子餓,要吃稀飯。仙人還許我吃奶呢。”

蕭逸聞言,心中一動,忙問蕭珍:“你三個是怎麽好得病?”言還未了,蕭珍已接著答道:“剛才爹爹一聲嘆氣,暈倒床上,我著急想起,沒有力氣,只喊了兩聲。忽然一道電光,從窗外飛進來,屋裏就現出一個穿得極破,從未見過的婆婆。我一害怕,想喊二娘來催她出去,她就說了話。一聽,就是前黑夜我跌在雪裏,說將媽救走的那女人的口音。我忙問她:‘你是救我媽的仙人麽?’她說:‘是的,你這娃兒真聰明,真有孝心。你媽現在我庵中學道,要過些年才回來。我來是為救你們三個乖娃兒。你們病得快死了,吃了我的藥,立時就好。你媽現在好著呢。到時自來看望你們。不許亂想,想出病來,她一知道,就不愛你們了。’隨說,隨嘴對嘴,朝我們每人嘴裏吐了兩口香氣。我覺得有一股熱氣,從喉嚨裏直燙到小肚子底下,立時身上就輕了,頭也不暈了。弟弟妹妹也不啞了。我見爹爹還沒醒轉,剛跳起拉她,那婆婆說:‘你爹爹太沒情義,本來不想管他,看你三個分上吧。’說完,在爹爹頭上打了一下。又是亮光一閃,無影無蹤。我們才喊了兩聲,爹爹就醒了。”

蕭逸早摸了子女脈象,果然復原,好生驚訝。小孩不會說謊,而且三個小孩病象本危,如非仙人憐救,怎會好得這麽快?照此一看,愛妻外遇一節,頗似出於誤會。心裏悔恨,一著急,頓覺頭腦沉沉,神昏心顫。知道自己勞傷太甚,再要過於悲苦,決不能支。如真事屬子虛,鴻飛冥冥,斯人已遠,仙人雖有他年來探子女一言,究屬難定。子女方得轉危為安,自身莫再病倒,先顧眼前為是。只得勉抑悲懷,暫撇愁腸,不再思慮難受的事。見蕭珍說完了話,仍然出神發怔,在想心事。兩個小的,已一叠連聲說肚子餓,要吃好東西。雷二娘早備好粥菜在外間小風爐上,聞言便跑出去取來。便勸蕭珍道:“你媽被仙人救去,乖乖自己聽見看見的,雖說暫時不能見面,將來你媽成了仙,便會騰雲駕霧。那時回來,還教你們也會駕起雲,在天上走,那有多好!我兒還急什麽?你看弟弟妹妹多乖,都肯吃東西了。你也乖些,吃一點,好教爹爹放心。再不聽話,你媽沒死,成了仙,卻把爹爹活活急死,你不是不孝嗎?”

蕭珍忿然作色道:“媽媽既做仙人徒弟,早晚也學成一個仙人,這比在家還好得多。現在只有替媽媽歡喜,並不想她沒學成仙就回來。我是在想爹同媽素來好的,從未吵過嘴,為何昨天晌午,爹爹卻打她罵她,逼得媽媽往竹園去上吊?我想這裏頭,一定有一個像媽媽說的惡人,向爹爹搬嘴,要不舅舅怎會好好地忽然不回家?請爹爹快說出這個惡人,我也要他的命!”蕭逸聞言,心中一動,暗忖:“仙人之言,妻子並未與人苟且。但他姊弟並非同胞,既已自認,箱中繡鞋和歐陽鴻臨去之狀,情弊顯然,在在使人不能無疑。畹秋與她雖有前隙,但她嫁後,夫妻情感極厚,又事隔多年,平日和愛妻更是莫逆。聽她事前不肯明說,分明志意保全。就算自己疑心,因她勸與歐陽鴻完婚而起,也是愛妻和歐陽鴻平日形跡過於親密,毫不避嫌,引人生疑而致。況且畹秋並未公開舉發,怎能說她陷害?倘真負此奇冤,既肯以死自明,豈有身後不遺書遺言之理?雷二娘是她親近,只因攔阻,被她點倒,並未留話;昨晚遍搜室內,也無片紙遺留。好生令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