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赤胡
即便是在北方,這個季節身負鎧甲,在烈日下行軍,也覺酷暑難當。內務府本來是給皇帝預備好大車的,不過皇帝卻道:“所謂與將士同甘共苦,不是說說就好的。”因而執意穿了整齊的軍裝,日日騎馬行軍。這些日子皇帝已曬得黝黑,額頭上的汗水順著面頰留在嘴裏,苦澀難言。有時轉頭看辟邪,卻見他悠然愜意的,似乎享受著柔煦的春日,多半時候都閉著眼睛,在馬上睡著了。
“你怎麽就不如他自在?”
此時能陪皇帝說話解悶的,只有吉祥一個人了,皇帝見他偉岸身軀不耐炎熱,不住擡手擦汗,不禁取笑他。
“回皇上,這種事,有時也須天賦異秉。”
“哦。”皇帝大笑。
“奴婢的師哥在唬皇上呢。”看來已經酣然入睡的辟邪卻懶洋洋接口。
“怎麽說呢?”皇帝奇道。
辟邪笑道:“皇上和奴婢的師哥都穿的玄黑鐵甲,日頭照著,一會兒就透熱進來,當然悶熱了。”
“你呢?”
辟邪催馬上前,解開青紗罩甲,將裏面的牛皮甲給皇帝看。
“鉆的都是小眼兒,”皇帝摸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孔,“什麽功用?”
“還不是為了透氣?”
“這個法子好。”皇帝對吉祥道,“咱們也弄兩件穿穿。”
“只怕軍中沒有。”吉祥笑著看了辟邪一眼,“這還不是他自己的舒坦法子?”
辟邪道:“奴婢原來也不知道的,想是明珠收拾在奴婢的行李裏,前兩天才瞧見。”
“她吃著朕的俸祿,服侍的卻是你。”皇帝笑道,“回去問她的罪。”
吉祥笑道:“如今明珠也是公主的身份了。皇上回去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孝敬太後,一點法子也沒有。”
“不見得,”皇帝瞥著辟邪,“總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辟邪的神色卻不見波瀾,笑了一笑,便又躲到後面閉目養神去了。
姜放這時從前軍飛馳而來,禦駕前勒住馬,行了軍禮,稟道:“皇上,前面已看到火炮的隊伍了。”
“追上了?”皇帝問。
“兩三個時辰內就追上了。”
六月九日大軍自重關出發,舍卻出雲西南的雁門關不入,取道徑直挺進出雲。押運火炮的兩萬人早走了大半天,雖然都是步兵,又拖著沉重鐵炮,卻早行晚止,每日比皇帝行鑾多行一兩個時辰。皇帝花了近十天,眼看出雲在望才追上,自然十分滿意。
“押運火炮的是誰?倒是律己甚嚴,勤勉得很,應當嘉獎。”
“是樂州步兵副將韋萃。”姜放道,“眼看今晚要駐紮一處,若皇上今夜親自嘉獎,他當更覺榮耀。”
“說得是。”皇帝不會放過這種施恩的機會,當即點頭。
皇帝駐紮下來,按姜放的意思,便要召見韋萃,還沒來得及傳旨,辟邪帶著小順子已在外求見。
“怎麽要求見?”皇帝奇道,“不是許他直入禦前?叫進來再問他。”
辟邪進來叩頭道:“皇上萬福金安,前針工局采辦辟邪見駕。”
皇帝忍不住笑著呵斥:“又胡鬧什麽?”
辟邪起身道:“皇上喜歡奴婢穿的牛皮甲,奴婢特來為皇上量了身材,一夜就得。”
“我倒忘了你是針工局出身。”皇帝站起身來。
小順子拿著尺子向前,道:“萬歲爺,奴婢長久不幹這個了,碰著一點,萬歲爺可千萬見諒恕罪。”
“做你的吧,軍裏沒這麽多講究。”
辟邪一邊看著,忽而問道:“皇上今晚要嘉獎韋萃?”
“怎麽?你覺得不好。”
“是極好的。”辟邪道,“不過奴婢剛才去了他營中一趟,那裏的士卒疲累不堪,對韋萃怨聲載道,想必皇上還不知道。”
“為什麽?”皇帝一怔。
“只為行軍急了些。”辟邪道,“韋萃這個人帶兵是把好手,就是待下極苛嚴。這十天過來,鞭死的士卒就有三人。”
“竟有此事?”皇帝震驚,“難怪行得這麽快,豈不是讓人命墊起他的仕途來。”
“也沒有這麽不堪。”辟邪笑道,“這是樂州軍中一貫的作風,不止他一個人。”
“既然說好了要給他嘉獎,此時也不能出爾反爾。”皇帝沉吟了一會兒,“不過他軍中士卒難免要埋怨朕為小人蔽目,賞得不公。”
“皇上所慮極是。奴婢也是這麽想。”
“有什麽好主意?”皇帝問。
辟邪慢條斯理地道:“總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皇帝掌不住笑了,“你就不肯吃半點虧?”
“皇上身邊還會吃什麽虧?”辟邪笑道,“皇上一會兒傳了韋萃來,先要責他嚴酷,讓他知道皇上不是讓人輕易蒙蔽的君主,隨後溫言嘉獎,這就隨皇上心意說了。”
“這有什麽用?”
“皇上的話總有人悄悄地傳出去,到明日,他軍中的士卒便都知皇上是怎樣的明君。要是皇上願意,將他全軍褒獎一次,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