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內廷將軍

天色竟是驟然黑了下來,辟邪有點辨不清方向,俯在流火的背上,重重地透氣,每一次呼吸,都象往體內吸入烈火般疼痛,他佝僂著身軀,竭力按耐住痛楚,眼前,鮮紅的血液正撲倏倏拍打黑沉沉的水面。

辟邪顫抖著手,將插在鎧甲上的箭杆折斷,擡起頭,黑暗的視野裏只剩下那紅馬騎士靜靜地望過來。

“還活著?很了不起啊。”紅馬騎士走得近了,才挽住韁繩,收起長弓,用字正腔圓的中原官話道,“你的名字?”

辟邪在頭盔後微笑不語——這個世上大概無人記得那叫作顏久的七歲王子了——他搖了搖頭,已從短暫的失神中清醒過來,左手撈住背後的劍柄,嗆然掣出劍來。

劍匣中竄出的這一聲咆哮,在人們頭頂肆虐不已,最後愈見清越,龍吟般破空而去。四周的馬匹紛紛驚退,連那騎士的紅馬也是仰頭嘶鳴,激流中退了兩步。

辟邪在迎面的陽光中眯著眼睛,頭盔更將他的面龐遮得陰暗,因而令人覺得他的血肉早隨右肩上透體的箭傷迅即流逝殆盡,在他鎧甲之下只是黑沉沉的靈魂。

紅馬騎士看了看激戰中的大軍,回首對身邊大將低語,便有一騎脫眾而出,揮舞鐵錘上前。紅馬騎士見標下大將一派英武神勇,放心點了點頭,想策馬上岸,卻聽身後眾人驚呼,轉身觀看,只見辟邪屹立依舊,那員匈奴大將卻已被斬成兩段,只剩下半身還固執地坐在馬上。

殺人的瘦弱騎手轉過頭來,鎧甲下的靈魂似乎在陰郁地冷笑。詭異的浴血之姿和手持的利劍正散發垂死的戾氣,人群驚怖,竟無一人敢上前發難。

周遭的人都聽見了那紅馬騎士的大笑,此時渡口在望,不容主帥有失,便有大將進言:

“王……”

紅馬騎士看著流火毫不遲疑騰蹄向此飛奔,辟邪長劍淩空遙指而來,一時似有冰屑激於面龐,竟生生的刺痛,“知道了。”他有些不舍地挪開目光,道,“放箭。”

辟邪自知最後迸發的殺氣已是強弩之末,隨著夜色降臨,眼前漸漸混沌,那些人叢中閃出的弓弩手也成一個個黑暗的陰影而已。

留不住那紅馬騎士,便留不住這五萬大軍——辟邪心中長嘆一聲——為什麽注定的廝殺偏是這樣的結局?

似乎為他的怨天尤人激怒,天際頓時驚雷滾滾,大地顫抖不止。

流火受驚,甩頭悲嘶。辟邪收緊韁繩,戰馬前蹄騰於空中,那撲面而來的明亮箭雨便突然從他的視野裏消失。後背在落水時拍得生痛,氣息滯煞在咽喉,辟邪先嗆出一口血來。

“你可別嚇我了,不過是從馬上摔下來罷了……”眼前似乎是九歲的阿納,揉著眼睛哭。

辟邪覺得混淆——紅馬已經送給阿納了,自己又何以再從它背上摔下來?難道是陸過的流火?

它的鼻子正向自己的面龐噴著混濁的熱氣,辟邪在水中摸索到了馬鞍,艱難翻到它的背上。流火猛地騰身站直在半空,河谷中的血色長風透甲進來,辟邪吸了口氣,失血而有些眩暈,因而覺得流火似乎在雲端中飄行——多傻?辟邪想,就象驅惡、就象明珠、就象姜放,才剛剛用它胸腹的血肉擋去射來的索命利箭,它卻又將自己從漫天烽火中背出來。

“援軍!”周圍的高呼和著隆隆的炮聲,震得辟邪渾身顫抖。

赤胡深陷重圍,卻正放聲大笑,“中原的大炮,是中原的大炮!”他輾轉在百來人的殘軍中,忘形揮舞馬刀。

紅色的戰馬突然躍至赤胡馬前,脊梁彎得如同優美的弓背,馬上的少年長劍揮過,“叮”的擋去攢向赤胡面門的箭矢。

“走吧。”辟邪轉頭向他呼道。

“你怎麽樣……”赤胡見他罩甲已是浸透鮮血河水,叫了一聲,又將後面的話硬是咽了回去,“魯修呢?”

辟邪搖了搖頭,瞬間的靈台清明之後,眼前又是模模糊糊的,哪裏還看得見亂軍中的魯修。

撲向渡口的匈奴先鋒驟然大嘩,一標中原人馬正飛馳來援,為首三人所向披靡,將匈奴充盈的銳氣擊個粉碎,一時糾纏在敵軍陣心中,漸漸殺透重圍。

“撐不到了……”身邊的涼州騎兵反而嘆息。

他們這不到一百人被敵軍亂箭逼入河心,北岸匈奴射手早挽弓以待,此時松了弓弦,蓬蓬箭雨淩空打下,殘軍只能甘受殺戮。

上遊沖下來的人馬死屍和此時落水的同袍身軀飄浮在他們腿邊,一張張鐵青的面孔,已然分不清匈奴人還是中原人。

“魯修!”赤胡對著河中大叫,彎腰想去撈水面的中原漢子,右臂卻先中了一箭,連他自己也險些落水,“老子和你們拼了。”他折斷臂上的箭杆,便要迎著蝗箭沖陣。

辟邪連忙喝道:“援軍已到,為何此時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