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聽時(第2/9頁)

上山的路極窄,太後最後也不得不下轎步行。一眾人浩浩蕩蕩,旌旗傘蓋地上到山頂,都累得有些暈眩。住持老尼姑端上的茶恰到好處,太後飲完,才緩過氣道:“罪過,已沒有力氣上香了,先請段太妃出來一見,說會兒話再去正殿。”

老尼姑笑道:“只怕還是一樣,說破了嘴,太妃也不會出來。”

太後拉過明珠,道:“這回不同,稟告太妃說,有位大理來的姑娘,手巧得很,請太妃出來指點一二。”

她又命老尼姑將明珠所繡的素凈花樣一同帶去,很久之後,那老尼姑才轉來。

“這位姑娘定與太妃有緣分,太妃竟要出來了。”

明珠渾身一顫,紅暈頓時褪去,焦灼盯著大門。

門前的中年尼姑微微駐足,似乎躊躇了一瞬,才手提拂塵,緩步而入。雖然光頭緇衣,卻越發顯得她眉目如畫,清雅絕倫,臉上悲天憫人的平靜,令人慚穢不敢平視。

“施主別來無恙?”她默默看了明珠一眼,才顫著聲音向太後道。

太後忙起身合十,“聽時大師安好?”

“得過且過罷了。”段太妃避開眾人的叩首大禮,靜靜落座,仍是望向明珠。

洪司言忙攜明珠上前,道:“這便是明珠姑娘了,也從大理來。”

“娘娘萬福金安。”明珠叩頭。

段太妃無語相對,當明珠舉眸望來時,竟微微一個寒噤。

禪房刹那的寂靜中卻有一股洶湧激流。太後在先帝身側為妃時,與段時妃最為交好,對她的出身來歷所知極詳,此時雖尚不明所以,卻漸漸有些領悟和驚訝。洪司言打破冷場,笑道:“到底都是大理的美人,竟是一個格調……”她突然收住了語聲——雖然秉承了父親的瀟灑豪放,嘴角神情頗顯驕人清貴的氣度,但靈動的雙眸,幽遠溫柔的眉梢,仍是像極了母親——看清了明珠目中勃發的怨意,太後和洪司言都是恍然,輕輕抽了口冷氣。

“快起來吧。”太後道,“老跪著象什麽話?”

段太妃看著明珠默默起身退去,不禁在椅子上一掙,她從容平靜的面龐上些微的動容,也似拼力的掙紮。太後不忍地將目光挪開,道:“讓聽時大師看看那觀音像吧。”

“是。”洪司言見明珠執拗地站著不動,連忙命人呈上繡架。素白的小寒絹上,只繡完了那燦然奪目的金蓮,卻已有輝輝然佛光普照之意。段太妃手指輕觸花瓣,思緒不知飄搖在何處,緩緩道:“原來已是這樣了……”

太後道:“你看怎麽樣?”

“很好。”

洪司言急著讓明珠開口,便問道:“不知明珠的繡功是和誰學的?”

“奴婢的父親。”

“哦,”太後道,“原來家中還有人,現在何處呢?”

明珠淡淡道:“奴婢也不知道。”

段太妃一怔,擡起頭來,欲言又止。

“你父親也是個狠心的人,將女兒往宮裏一送,自己卻逍遙去了。”

“奴婢大不敬,卻也要說父女相依為命二十年,裏面的深情不是外人能體會的。太後娘娘說錯了。”

“呦,是我說錯了。”太後笑道,“這麽說來你父親也真是不容易。你母親不在身邊麽?”

“不知道奴婢母親身在何處。”明珠輕輕冷笑一聲,“依稀記得最後見著母親時,只是跪在地上哀求她回家,後來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如今連面貌如何,也不記得。”

“可憐見的孩子。”太後道,“不過那當娘的,若非不得已的苦衷,怎麽會扔下孩子不顧?”

洪司言唱和道:“要說可憐,孩子有人疼也罷了。當娘的牽腸掛肚的揪心,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太後和段時妃都默然無語,望著觀世音的微笑各自想著心事。

住持老尼姑卻笑道:“太後從前來,一直都說沒生個貼心的女兒也是憾事,現今這位姑娘端麗聰慧,替皇上、親王服侍在太後身邊不也是美事?太後還有什麽著惱?”

“對呀!”洪司言撫掌道,“太後主子整天明珠明珠的掛在嘴上,怎麽沒想到將明珠收為義女?”

太後道:“這是正經話,我替你母親好好地疼你。”

段太妃目中頗有感激之意,向著太後微微頷首。

明珠忙道:“奴婢什麽身份?太後平時那麽相待,就折煞奴婢了,怎麽還癡心妄想地高攀?請太後收回成命。”

“身份有什麽要緊?”太後道,“挑個吉日,就給明珠封號。”

“不妥吧。”段太妃幽然道,“有了封號頭銜,就有無窮的煩惱。人說不幸生在帝王家,一點無錯。一個人由天下養,就要擔天下事;由百姓供奉,就要為百姓犧牲;由父母兄弟愛護,就要克盡孝道仁義,再沒有自己的心思願望,逍遙快活……”

“今兒是好日子,說這些傷心的話做什麽?”太後看了沉思的明珠一眼,道,“人都是這麽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