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杜閔

皇帝鑾駕北進的軍報自重關飛傳而出,六月十二日送至離都時,成親王景儀正拈著棋子看著一池蓮花出神。對弈的霍炎落了一子,擡頭道:“王爺。”

“啊,知道了。”成親王道,“你可別介意。”

“怎麽會?”霍炎道,“王爺定是惦念著皇上呢。”

“皇上在北邊櫛風沐雨,我們為臣的在此弈棋對飲,如何心安?想到這裏,心就亂了。”

霍炎笑道:“有王爺這句話,無論別人說什麽,皇上都會欣慰。”

成親王的笑容藏在濃密的樹陰裏,幽幽地道:“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我的苦心呐……”

“京裏誰不知道自皇上親征以後,就是王爺殫精竭慮,皇上凱旋之際,百姓必銘記王爺的功勞。”

成親王微笑。“想必軍報是到了。”他擡眼看著趙師爺匆匆走近,隨手將棋盤拂亂。

趙師爺請了個安,將一摞折子放在棋案上,笑道:“宮裏傳過來的。”

霍炎仔細盯著成親王翻動的折子,見其中不倫不類夾雜著一封信件。成親王的手指撫著那信封的一角,最後還是先拿起北伐的軍報。

“皇上已進兵出雲了。”成親王看得極快,合上軍報,對霍炎道,“距大破匈奴又近了一步。皇上凱旋指日可待。”

“可喜可賀。”霍炎向北拱了拱手,“願皇上盡早回京。有皇上在京中一日,才有我等人臣吉祥快活的一日。”

成親王笑道:“說了半天,還是你自己的吉祥快活。去吧,我看折子了。”

兩人靜靜看著霍炎走遠,成親王才將那封信從折子裏撿出來。

“咚!”

——是蛙兒從蓮葉間躍入寒潭的聲音,成親王的心跟著顫了顫,將素白的信箋拿到樹陰下,眯起眼睛看。

“他們已自寒江上來了,這便要過桐州。”成親王對趙師爺笑道,“該準備了,總不成讓人住在王府裏吧。”

“王爺不必操心,東邊來的人自有地方住。只是於大人呢?”

“安置在驛站裏,他是朝廷命官,不必偷偷摸摸的,稍安靜些的地方就好了。”

“是。”趙師爺晃亮了火折子,湊到成親王面前。

成親王將那秀媚到骨子裏的字跡又看了一遍,才在火折子上點著了書信,投在香爐裏慢慢燒去。

這一夜竟然沒怎麽睡著,渾渾噩噩到了佑國殿,一屋子閣臣作揖拱手,老氣橫秋、慢條斯理的樣子更是讓成親王懨懨欲睡。霍炎打了個冰涼的手巾,遞到成親王面前,笑道:“王爺看折子真是快。一會兒就是五六件。”

“看的什麽都忘了。”成親王低聲笑道,“我們辦差的,和皇上不同。請安折子自不必看了,諸事也是撿自己能辦的辦,能批的批。比之皇上日理萬機,不可同日而語。”

他接過手巾擦了臉,覺得精神一振,回頭問跟來的王府小廝道:“晌午飯遞進來了麽?”

“遞進來了。”

“擺在東邊吧。探花也一起來。”

“是。”那太監笑道,“遞來的時候就預備下了探花爺愛吃的釀百花海參和烤櫻桃。”

所謂烤櫻桃就是只取田雞兩只後腿,上了清湯、糖色,溫火烤制,直至腿肉向上縮成一團,露出一段骨頭,很像帶梗子的櫻桃。

霍炎因而笑道:“上回說了一句,王府裏倒記得了。兩只櫻桃,一條生靈,罪過。”

那太監道:“就是探花爺說:朝撥碧水蓮蓬綠,夜點絳唇櫻桃紅。奴婢們才記得。”

“那還是我的錯了。”霍炎大笑。

一時將賜給閣臣們的飯也在西暖閣裏擺好了,成親王才攜霍炎用飯。大熱天的,成親王也只用些清淡飲食,最後上來點心,是冰鎮的銀耳羹。那太監將冰盒子捧到成親王面前打開,成親王看清了盒蓋子裏趙師爺寫的一句話,微微蹙眉,將裏面透了明的白瓷碗接了過去。那小廝蘸了冰上的水,將字跡抹去,悄悄擦了手,才將另一碗奉與霍炎吃。

成親王下午坐臥不寧,敷衍了一會兒,便稱天熱頭暈,交待了霍炎幾件事,匆匆回府去了。趙師爺迎在門前,躬身施禮。

“怎麽回事?”成親王甩去朝服,拿著手巾擦臉,“怎麽到了雙龍口就不走了?”

“這裏是於大人的密信。”趙師爺從懷裏摸出信交給成親王。

成親王展開,按一四七、三六九的順序在各行中取字,最後讀出來的竟是:“去耳目,殺霍炎”六字。

“王爺,”趙師爺湊上前,“於大人怎麽說?”

成親王道:“東邊的人要我拔清皇上的耳目,才肯過京。”

“所謂耳目,指的是霍炎無疑。”趙師爺道,“王爺當如何處置?”

“霍炎殺不得。”成親王道,“所謂欲蓋彌彰,不過如此。”

“那麽弄到京城外面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