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歌者均成賀裏倫(第3/8頁)

均成認得那素衣的青年,剛到離都時,他也是六個傳譯官之一,後因染恙,便不再當差。中原名字都拗口,均成已不記得了。

“我認得你。”均成道,“你是謝什麽……”

“謝倫零。”那青年的笑容清秀,單薄到讓人擔心的程度,“屈射王在此做什麽?”

均成擡手指著匾額,“這是什麽王?”

“啊,這是顏王湛的府邸。”謝倫零向著走過來的顏府衛士擺了擺手,又問道,“屈射王在塞外沒有和顏王打過照面麽?”

均成憾然,“沒有。”

謝倫零笑道:“主人不在家,不方便拜訪。不過,屈射王要是想喝上一杯,我倒可以做東。”

“中原的酒不好。”均成大笑,“水一樣。”

謝倫零撫掌道:“屈射王愛烈酒就極妙了,我想到了個好去處。”

他們在燃春橋下雇船,經受命、奉天、承運、雙秋四橋,直抵飄夏橋暑樓。正值夏末,暑樓人滿為患,三層飛樓,充斥著低低的嘈雜人聲。謝倫零領著均成上樓,人群自然地分出一條通路,紛紛向著謝倫零點頭。暑樓的掌櫃迎出來,笑著和謝倫零飛速地低語。掌櫃的神情極是恭敬,均成即便對中原人情再不熟悉,也能覺得謝倫零在京的權勢很不一般。兩人跟隨掌櫃穿過坐滿了人雅座,蹬著狹窄的木梯上了閣樓。掌櫃支開窗,均成一眼向外望去,只見水霧浸透的藍天,涼風頓時撞入胸懷。

“這是離都最高的地方了。”謝倫零在窗邊盤膝而坐。

一時掌櫃送酒上來,拍開封泥,醇香四溢。此酒入口溫和,醇厚無比,並不覺其烈。均成一笑,酒入幹喉,卻立時將心臟炸得生痛欲裂。

“好酒!”均成大喜。

謝倫零不但口才出眾,談吐風趣,連酒量也是極佳,一點也不遜於均成。幾杯之後,兩人便袒腹相談,說的都是中原風土人情。均成只覺與謝倫零投契不已,飲至入夜,才大醉而回。謝倫零與其相互攙扶,醉醺醺踉蹌上了船,回到謝倫零在燃春橋附近的住所。那是一座破爛屋子,門前卻有一副對聯。均成看了看笑道:“什麽風雨雷電的?”

“你識得漢字?”

“一路上有漢人教了些。”

謝倫零側頭微笑,似有領悟,出神了一會兒,便用漢話念道:“感風伯真情,危樓層層生瑞靄;蒙雨師錯愛,陋室處處沐甘霖——通天氣象。”

“什麽意思?”

謝倫零大笑,“破屋子冬不能避風,夏不能遮雨,”他領著均成上了閣樓,仰面倒在地上,從屋頂破瓦的縫隙裏,能看到滿天星辰,“晚上夜觀天象,大樂。”

均成並不是很明白,但看到謝倫零瀟灑豪放,也覺十分暢快。

次日均成稟明伊次厥,與謝倫零結伴順寒江南下,遊歷神州,直到少湖寒州才止。返程途中,均成先前目中的雀躍已變成了深沉寒潭。謝倫零在船艙中自斟自飲,目光卻不離均成片刻,因而在均成回頭望向他的時候,嚇了一跳。

“謝倫零,跟我回草原去!”

謝倫零被酒嗆得咳嗽不止,瞪著眼道:“你說什麽?”

“把中原的大好江山說給我的臣民聽,把中原的漢字教給我的兒子們認識,把中原的兵書講解給我的大將……”

謝倫零攔住均成道:“屈射王!你想做什麽?”

謝倫零的笑容深刻異常,已不是平時飛揚瀟灑的青年可比,均成坦然答道:“不錯,我喜歡這中原的江山,遲早有一天,中原就會象屈射一樣落在我手裏,遲早有一天,中原就會象戎翟一樣落在我手裏,遲早有一天,中原就會象草原一樣落在我手裏!”

草原第一歌手的金色嗓子,飛快地吟唱出他蒼鷹般高遠的志願。謝倫零支著下巴,訝然傾聽。

“怎麽樣?”

謝倫零想了想,慢慢道:“我有病,草原對我來說太冷了些。”

均成一笑。

“如果,”謝倫零望著江水,“你能保證我活到四十歲,我就跟你去。”

“你現在多大?”

“二十。”

均成搖了搖頭,“二十年,征戰,疾病……你這樣的人,恐怕從馬上摔下來也會死。”

謝倫零吃的一笑。

“不過,就算你不答應,我一樣可以將你綁回去。”

謝倫零放聲大笑,咳了幾聲,“那麽,唱首歌吧!替我唱首歌,我就去。”

“好!”均成袒露左臂,躍至船頭,放聲歌唱:“天神的兒子,生在什麽地方?四個金色大海環繞的土地,穿流著滔滔流淌的清泉,鋪滿了鮮花和沉香,芳草和牛羊。清泉東面的河岸上,放牧著百萬白雲般的駱駝,清泉西面的河岸上,放牧著千萬火焰般的駿馬。

“天神的兒子,長得什麽模樣?在他的頭頂上,閃爍著三道迷人的虹光;從他的背後觀望,放射著太陽的光芒;從他的胸前觀望,散發著月亮的光芒;在他灑出的輝光下,婦人可以穿針引線;在他散發的光輝下,牧人可以牧放群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