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歌者均成賀裏倫(第4/8頁)

“天神的兒子,休憩在什麽地方?水晶宮的宮頂,直插九霄雲上,與白雲相抱;水晶宮的城腳,覆蓋無邊大地,與大海相望;在水晶宮的裏面,親近的英雄,肩擦著肩,肘碰著肘;百萬人共唱贊歌,衣襟飄舞。

“天神的兒子在歌聲中渡過了九十九年,在舞蹈中歡慶了九十九年,耳中從沒有聽到人們的哭聲,眼睛從來沒有看到人們的死亡……”

均成的歌聲意外地漸漸息止,初秋金色的陽光在寒江水面上粼粼悅目,千帆停駐,只為了這廣闊無垠的天籟傳聲。

謝倫零走至均成身邊,問道:“天神的兒子,最後怎麽樣了?”

“戰死了。”均成笑道。

中原上元六年,伊次厥撕毀和約,趁中原沒有防備,輕易渡過努西阿河,先下出雲,直奔雁門。均成出人意料地領屈射半數精騎,攜奪琦同行,相助伊次厥侵犯中原。均成行軍中對奪琦道:“不為別的,只為再見中原。”

“你著了魔了!”奪琦笑道,“謝倫零這個家夥!”

卻聽後面軍中突然喧嘩大笑,均成和奪琦連忙撥馬回去,只見一個孩子從均成行囊中滾出來,滿地亂跑。奪琦策馬過去,一把撈住那孩子的衣後領,提到均成面前。那孩子綻開笑容,湛藍的眸子滴溜溜亂轉,“父王!”

正是均成年僅六歲的第五子知牙師,知牙師是均成來自烏桓的側妃所生,頗承繼了烏桓人的機靈勁兒,淘氣異常。

均成訓斥道:“這是要去打仗啊,你怎麽來了?”

“念書、念書,謝倫零煩死了!”知牙師大叫大嚷,“還不如讓我跟隨父王打仗去呢。”

此時均成大軍離開王帳已有九日,眼看努西阿河在望,兵荒馬亂的,均成也不放心只有百多人護送知牙師回去。他看了看知牙師肮臟的面龐,感興趣的另有其事,“你這些天吃的是什麽?睡在什麽地方?”

“睡在父王的行囊裏,吃就隨便啦,偷點什麽吃剩下的就行。”

均成笑著將他提到自己馬前,“傻孩子。”

戎翟、屈射兩路大軍圍攻雁門關,城頭強弩石木雨點般打下來,伊次厥三日攻城不下,已折損千多人。

快馬報來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洪涼兩州的騎兵共十五萬,星夜疾馳來救。伊次厥命均成一部八萬人迎頭阻擊。均成倒是欣然允諾,在山口設伏。不料中原兵馬並不上當,前軍一萬人將均成伏擊識破,且戰且退,把屈射人誘至開闊地帶。中原兵馬結陣以待,十五萬對八萬人,將天地戰成一片血光。

混戰之中,均成身邊只剩百來人,這支人馬極其精銳,所到之處,見者披靡,竟漸漸透入中原中軍,隱約能見遠處翡翠色旗纛之下,有人杏黃的戰袍,十分搶眼。均成知他正是統兵的大將,鎮靜抽弓搭箭,弓弦響處,那人應聲倒於馬下。中原中軍的將領十分機警,立即還以蝗箭,均成腰間一痛,精鋼箭頭透甲入肉。均成的武士連忙將他擋在身後,他咬牙再射,將中原擎旗的大將射倒。旗纛一倒,中原騎兵頓時大亂,屈射人因而趁機死裏逃生。兩日苦戰之後,敗兵五萬人退回出雲一帶,卻不見伊次厥接應。

探子來報,原來伊次厥早兩日便放棄圍城,退回草原去了。

“只是奇怪,”那探子道,“去向卻是偏東。”

“偏東?”均成和奪琦相視大驚。

伊次厥早走了兩日,屈射敗兵豁出性命苦追,斷琴湖已在眼前,湖水那邊早就烈焰沖天。均成雙眥欲裂,屈射援軍困獸出籠般殺入戰團。伊次厥占了大便宜,就勢退兵,留下的,遍地都是屈射婦孺戰士的死屍。

均成家眷死在最前,闥穆阿黛所生的長子阿納不過十一歲,死前仍是手握彎刀。

“闥穆阿黛!闥穆阿黛!”奪琦放聲大叫。

“這裏。”謝倫零氣息微弱,手握長劍倒在地上呼喚。

均成和奪琦撲過去,只見闥穆阿黛伏在地上,背後的傷口流血不止。均成渾身顫抖,將她翻過身來,她身下所護的兩歲的兒子烏達,卻是刀傷透胸,早已氣絕。

“我幫不了她。”謝倫零腹上的傷口已能見腸,嘔血不止之下,慚愧不已。

均成五雷轟頂般的迷茫,抱著闥穆阿黛,半晌才搖搖頭,“不怪你。”

闥穆阿黛動了動,換了口氣,卻氣弱不能回首相視,問道:“烏達還好嗎?”

“很好,很好。”均成低聲安撫她道,“睡著了,是個有膽色的孩子。”

闥穆阿黛驕傲道:“我的兒子。”

“不錯,你的,我的。”

奪琦手中彎刀嗆然落地,踉蹌走到一邊,撲在湖水中,掩面痛哭。

闥穆阿黛喘了一會兒,才笑道:“再唱首歌給我,最後一首。就是那一首。”

“好。”均成擦去她嘴角的血跡,輕聲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