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歌者均成賀裏倫(第2/8頁)

想來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卻已名動天下——均成第一次有種躍躍欲試的求戰沖動。他當即與郅支定計,準備繞過山脈,偷襲顏湛和洪失晝的大帳。郅支見他改了主意,自然十分意外。他雖對均成一貫言聽計從,仍忍不住問了句為什麽。

均成便是一愣,笑道:“想較量。”

“好啊。”郅支好戰,無奈憋了一秋,此刻聞言大喜,連忙傳命備戰。次日均成親領輕騎兩萬,在日出時向東南方的群山行去。一天之後,還尚未攀山,卻被郅支從後趕來。

郅支一夜未睡,看來憔悴不堪。馬到均成面前時,悲鳴一聲,頹然倒地。郅支跳在一邊,顫著被冷風吹得鐵青的嘴唇,道:“大王病危,急召左谷蠡王回國!”

均成跨入闕悲王帳時,屈射王身邊只有奪琦靜候。闕悲氣色並不難看,雙目仍然爍爍有神。奪琦擁抱均成,在他耳邊輕聲道:“是回光反照。”

均成點了點頭,上前讓闕悲握住自己的手。

“我兒!”闕悲嘆道,“竟能再見,天神眷顧。”

均成埋首在他雙手之中,親吻他的掌心。

“我與奪琦商議已定,”闕悲看了看奪琦,道,“奪琦決定放棄屈射王位。”

“什麽?”均成愕然擡起頭來。

闕悲撫摸著他的長發,喃喃微笑道:“明天,明天……你就是屈射王啦。”

“可是……”均成茫然環顧闕悲和奪琦,心中莫名驚恐,“為什麽?”他幾乎是大吼著問奪琦。

奪琦坐在他對面,慢慢道:“伊次厥久戰中原不下,若知難而退,將眼光放在草原上,遲早會對屈射發難。”

“那又如何?”

“這樣的局面,我撐不住。屈射之主,應該是你這樣的狠角色。”

“你做大王,我替你撐這個局面,有何不可?”

奪琦搖了搖頭,“無論王位是誰的,屈射最後都會落在你手中。”

均成驚了一驚,默然看著奪琦。

奪琦在均成耳邊低聲微笑道:“我也許是個懦夫,但我不想為朋友所殺。”

連闕悲的喘息聲也漸漸靜了下來,均成第一次覺得無地自容的難堪。

“你去吧,”闕悲對奪琦道,“我有幾句話對均成說。”

“是。父王。”奪琦最後擁抱闕悲,闕悲拍拍他的背心,都知道此刻是訣別。

奪琦站起身來,擼了擼均成的頭發,笑道:“兄弟。”他抽回手,又肅穆地低頭,“王。”

闕悲目送奪琦出帳,才慢慢對均成道:“你不愛闥穆阿黛麽?”

均成在他透徹的目光下不敢說謊,只是抿起了嘴。

“闥穆阿黛愛著你啊。”闕悲嘆道,“她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愛著你。無論你是奴隸,還是遠征的大將,無論你是歌手,還是屈射王,無論你是小醜,還是太陽神,她都愛你。有一天你一無所有,她仍會跟隨著你。”

均成緊握著拳頭,沉默許久,才擡起眼睛。

“王。”均成道。

闕悲微笑,卻無聲。

“王?”均成看著闕悲的臉色逐漸灰白,捧著自己的臉低沉地啜泣起來。

中原上元初年,伊次厥與中原朝廷議和。上元帝登基伊始,欲彰國威。誠邀之下,大單於伊次厥決定赴離都朝覲中原天子。塞外草原諸國,以戎翟為首,又以戎翟和屈射為最大的兩國。伊次厥無論出於什麽目的,都要攜均成同往。均成隨大單於第一次渡過努西阿渡口,遙望雁門,長風煙塵中,城頭紅色的旌旗飄飛不息。

“顏湛還在雁門?”

戎翟的骨都侯道:“是。我們卻不入關。”

“那是見不到了。”均成有些遺憾。

伊次厥一行先入涼州,自離水登舟東行,兩岸山巒疊嶂,高城如雲,江面濤浪飛卷,千帆競發,道不盡的雍容清麗,繁華滄桑。一望無垠的草原此時恍若隔世,均成手扶船舷,被著穿梭不息的盛景壓得透不過氣來。到達離都那日,千斤過龍門在前緩緩開啟,九道飛虹躍然眼簾,夏日藍江與黑壓壓的城池撲面而來,一片陽光般的宮闕猶如天帝的神殿,仿佛白雲的九層石階,將他輕輕托舉,高飛直上天際。在離都的十五天,均成流連在無窮的驚駭和激動中,當登上燃春橋頂,一個人靜靜放眼滔滔江水,均成才發現心中如此饑渴,想淩空攫取什麽,又不知道如何才能到手。

一人閑步向北,本該喧嘩的都市,突然悄寂,一根沖天的旗杆,立在一片綠色琉璃瓦的府邸門前,紅色的旗纛因而更加觸目。大門上匾額裏的字,均成只認得一個,想開口詢問,卻沒有傳譯在側。門前的衛士見他體貌宏偉,心中驚異卻仍十分沉得住氣,竟無人搭理他。他在大門前逡巡半晌,卻聽有人在背後用匈奴語叫道:“屈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