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黎燦

慶熹十三年元月初一,皇後王氏仍如往年,升座坤寧宮受皇妃、外命婦朝賀。王皇後神色安詳平淡,淺含微笑,儀態萬方,任誰也看不出只在幾天前,宮中還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招福自縊當日,皇帝聞訊自然雷霆大怒,當即草書了廢後詔書,交於太傅劉遠,道:“猖狂至斯,沒話好說,太傅看著辦吧。”

劉遠道:“這個……沒憑沒據,皇上又語焉不詳,怎麽向天下人交待?還是先問太後的意思如何?”

“隨便!”皇帝氣出一身熱汗,拂袖而去。

劉遠捧著詔書,未回內閣,直接去了慈寧宮請見。

太後聽完,笑道:“劉卿啊,選王氏為後,劉卿也是極贊成的,卻是為什麽?”

皇後的父親現仍是統領十萬騎師的震北大將軍,長兄隨侍在震北軍中,已勛至上護國將軍,次兄在西邊戍防,是正三品的上將。王家一門都是功勛蓋世,當年擇後即是拉攏朝中重臣,牽制藩王的意思。

劉遠對其中厲害豈會不知,此時這話卻不能出口。躊躇間,聽太後道:“如今大戰在即,別說皇後沒做錯什麽,就是前錯萬錯,豈能說廢就廢?皇帝的心思和太傅是一樣的,不然連問也不問一聲,就容那奴才輕易了斷?劉卿就是不明白皇帝的孩子氣,皇帝嚇唬人玩兒罷了。”

“孩子氣?”——那這詔書不過就是皇帝賭氣了——劉遠跟著太後苦笑。

太後從他手中接過廢後詔書,命洪司言投入暖爐裏,一燒了事。

皇後無恙,皇帝卻氣得病了起來,大冷的天來回穿梭在宮裏,稍稍染了些風寒,正旦節也不是很有精神。皇後來探望,被擋駕在外。皇後也不生氣,淡淡一笑領著人自回坤寧宮。皇帝病中仍然要務纏身,年前接了兵部文書的各地年輕武官已經陸續上京,兵部奏請眾人安置。皇帝叫了翁直進來,出了一道上諭。

翁直展開看了,不由大驚道:“重設京營?”

“正是。前一陣辟邪和兵部、戶部商量的那筆銀餉輜重年前已經備齊,直接調入小合口兵營。”

翁直悄悄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沒見著辟邪的影子,吉祥、如意也不在禦前,不知什麽變故,也不敢問。心中疑惑驚訝,卻無人相詢,只得恬著臉陪笑道:“聖上重建京營,臣愚昧不明聖意,反煩聖上萬事親躬,如今諸事皆備,倒讓老臣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皇帝微微一笑,嘴角動了一下,卻忍住了沒說話。

翁直道:“臣只是一事不明,聖上賜教。”

皇帝咳了一聲,道:“講。”

“重設京營,現今糧餉、兵器、馬匹都不缺,武官正月過後也都會到京。可是兵士從何而來?兵部是調動地方守軍,還是另行招募?皇上明示。”

皇帝一笑,道:“李及。”

“萬歲爺。”李及躬身相問。

皇帝正要咳嗽,一時說不上話來,只擺了擺手。李及不解,仍是等著。皇帝換了口氣,不耐煩道:“叫姜放。”

“是。”李及這才恍然,疾疾地出去了。

不刻姜放進來請安,皇帝笑道:“重設京營,翁卿已得了上諭,正向朕要兵呢。”

姜放笑道:“臣這就把四萬精兵交給翁尚書。”

翁直吃了一驚,“難道姜統領已經招募了軍士?為何兵部不知?”

姜放道:“這四萬人尚書怎麽會不知道?那原本就是上江行宮的禁軍。上江地面大,守軍共有六萬人,一年裏派上用場的時候不過一個月,放在那裏白吃糧餉,軍紀靡爛,遊手好閑。去年皇上駕臨行宮,已命臣將上江圍場的四萬兵馬集結一處,時時操演,這半年來,不斷遣宮中侍衛來往監督。這四萬人未曾調動,故兵部不曾留意,只是禁軍統領和領侍衛大臣知道罷了。”

翁直勉強笑道:“上江禁軍調入京營,那麽上江的戍備又將如何?”

皇帝道:“上江不過是個避暑的行宮,本非什麽兵家必爭之地,放那麽些守軍在那裏做什麽?行宮到底多大,諒你們兩個也說不清,朕一年裏不過去一兩個月,這麽些年來,走過的地方不到三成,不如將行宮周邊的地界交內務府,準許外面經營,朕只要中間的那點跑跑馬就行了。如此行宮的開支少了好些,守軍人數也可削減。不好麽?”

翁直老淚盈眶,道:“聖上體恤臣子的艱難,寧可自己委屈,皇上聖明!古來這樣的賢君又有幾位?”

皇帝失笑道:“好了!兩位愛卿自去調動這路人馬入駐小合口,有事速回朕知。”想了一想,又道,“姜放,你留一下。”

“是。”

皇帝揉著太陽穴,看著一邊堆積如山的奏折和文書,嘆了口氣,“你和辟邪師兄弟們的交情還不錯?”

姜放臉色一變,忙躬身道:“臣不敢。辟邪是內臣,況且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