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康健

春日的上午沒有當值,在宮中悠閑走動,對伺候在主子身邊的貼身內臣來說,真是奢侈的享受。康健從慈寧宮走出,到西外路的盡頭折向東邊的居養院。院中靜悄悄的沒有人聲,左手的大樹又是一年的濃蔭蔽日,令他不知想起什麽似的,微微出了一會兒神。

“是七爺麽?”廊下步出一個苗條的身影,以袖障目婉轉笑道。

康健驚了一跳,“明珠姑娘?久違了。”

“可不是,”明珠走過來道,“前年從寒州回來之後,只和七爺見過兩面。七爺這是……”

“啊,”康健笑道,“聽說師哥最近高升到乾清宮去了,今天我得閑,想過來給他賀喜。”

“七爺來得不巧,六爺這些天一早便去乾清宮,晚上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康健眼中笑意更勝,“姑娘倒是天天望這兒來?師哥還得姑娘操心。”

明珠臉微微一紅,“七爺在說什麽?小心你師哥知道生氣。”

門外小順子奔進來,不是時候地大呼小叫:“明珠姐姐果然在這裏。”

明珠啐了他一口道:“什麽果然在這裏?你師叔跟前不知有點分寸。”

小順子連忙向康健行禮,喘著氣道:“不說這個,現在秀女進宮候選,太後的懿旨要姐姐考校女紅。師傅從內務府得了消息,要姐姐快回去候旨呢。”

明珠忙向康健告辭,小順子也要回乾清宮聽辟邪使喚,眨眼間居養院又是寂靜無人,只有樹葉任和煦的微風吹的沙沙細聲。康健走入正房,景物如舊,一塵不染,仿佛七寶太監就要從內堂步出。康健撲通跪倒在七寶太監的正座之前,不由泣不成聲。

從去年八月至今,派往各地的征糧使不負皇命,征得糧餉共計六十萬兩。因高厚獲罪,洪州的錢糧沒有按預期征齊,但洪王卻一樣命人押送二十萬兩白銀,如期送至京城。皇帝不但對洪王甚是嘉勉,還將禦用的佩劍賜名定國劍,使人奉往多峰大營,勛其子洪定國為上輕車都尉,彰其平寇有功。他們君臣此番做作,朝廷內外一片歌舞升平。戶部尚書羅晉和兵部尚書翁直因此上本,奏請將各地征糧使詔還。

以皇帝的意思,仍要征糧使在各地監政,不免問起心腹幾個人的意思。

辟邪笑道:“羅晉和翁直兩人各有妻弟在藩地征糧,有高厚的前車之鑒,恐怕親人有失,想要他們早日回京,也是人之常情。”

成親王在一邊道:“原來如此。”

皇帝道:“朕的意思是讓他們再多留一陣。眼看北邊吃緊,各地沒有人監政,只恐藩地到時會成心腹大患。”

辟邪道:“奴婢倒有別的想法。”

皇帝和成親王都“哦”的一聲,“講。”

“征糧使官職不高,身處藩王險地,猶如身負重荷,能支撐半年,實屬不易了,應當召回勉勵,使之與家人共聚。藩王那邊被人緊盯了半年,早待發作,朝廷再要強施高壓,只恐將其激怒。施政有張有馳,弦繃得太緊要斷的。”

皇帝尚在沉吟,只聽辟邪笑道:“奴婢最擔心的,還是藩王們個個精於權術、富可敵國,這些征糧使日子呆久了,一旦觸及他們的要害,遭其毒手倒也罷了,但人非草木,有欲有望,如要心志不堅,被人收買了去——皇上豈非反遭虎噬?”

成親王點了點頭,“皇上是真心實意當他們大用,若有人不識好歹,在背後與人合謀算計皇上,那真是該死了。”

劉遠凜凜一驚,擡頭遇上辟邪深刻的微笑,脊背上頓時出了一片冷汗。

“太傅!”皇帝叫了兩聲不見他回答,不由提高了聲音。

“皇上恕罪,老臣走神了。”

“太傅怎麽看?”

劉遠道:“臣以為辟邪所慮甚有道理。征糧使還是先召回吧。”

皇帝就此決定,準了羅晉和翁直的折子,擬將四方征糧使召回。此後又議了些別的政事,吉祥忍不住又來催促,道:“萬歲爺,今日是秀女進宮待選的日子,太後遣人來催過多次了,要萬歲爺駕到親選。”

皇帝道:“你過去請太後替朕選了便是,乾清宮實在脫不開身。”

“充實後宮也是皇家的大事,”成親王勸道,“皇上親眼看一看豈不更好。”

吉祥道:“太後還有懿旨,問成親王府裏缺不缺人,可隨皇上一同過去。”

成親王笑道:“你回稟太後,兒子府裏佳麗太多,今年不缺人。”

吉祥領命而出,兩個時辰之後才回來喜滋滋稟道:“恭喜萬歲爺,太後替萬歲爺選了幾個真正絕色的美人。”

皇帝大笑,“絕色的美人?”其時宮中皇妃以誼妃的姿色為首,已是難得一見的佳麗,因問道:“比誼妃怎麽樣?”

吉祥好生作難,想了想道:“奴婢沒比過。”言下之意只怕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