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 情

01

纖纖垂著頭,輕啜著杯中的酒。酒是翠綠色的,嫣紅色的燈光,從薄如蟬翼的紗罩裏照出來,照著她的手。她的手纖秀柔美。

金川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在她手上。現在他已不再偷看她了,他要看什麽地方,就看什麽地方。

現在他留在她屋裏的時候,也愈來愈長,要打發他走,已很不容易。他漸漸已將她看成屬於他的。

纖纖垂著頭,看著身上的衣裳。湖水般輕綠的衣裳,鑲著翡翠色的邊,不但質料高貴,手工也很精致。這衣裳是他買給她的。

這些天來,她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出自他的腰囊。她也知道自己再想打發他走,是多麽不容易了。

尤其是今夜,他似已決心留在這屋裏,尤其他又喝了很多酒。

無論誰若想得到什麽,都一定要付出些代價的。

尤其是女人,若想讓男人為她犧牲,自己也一定要先在某方面犧牲一些。

纖纖在心裏嘆息,她已準備犧牲。可是她的犧牲是不是值得呢?

燈光也同樣照在金川臉上。他的確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又英俊,又清秀,而且很懂得溫柔體貼,很懂得怎麽樣來討女人歡心。

他看來永遠都很幹凈。可是在這幹凈好看的軀殼裏,藏著的那顆心又是什麽樣子的呢?

纖纖不敢想,她怕想多了會惡心。現在她要想的只是:這男人是不是可靠?是不是真心待她?是不是有很好的家世?

她目光偷偷瞟著他腰上的革囊。這些天來,所有的花費,都是從這革囊裏取出來的。

他並不小氣。但現在革囊裏剩下的還有多少呢?

想起這些事,連她自己也覺得惡心,但她卻不能不想。

她自己可以什麽都不管,但卻不能不為肚裏的孩子找個可靠的父親。

若是小雷,那當然就不同了。為了他,她可以睡在馬棚裏,可以每天只喝冷水,因為她愛他。

一個女人為了自己愛的男人,無論吃多大的苦,無論受多大的委屈,都是心甘情願的。

但她若不是真的喜歡這男人,要她犧牲,就得要有代價了。

在這種時候,女人的考慮就遠比男人周密得多,也冷酷得多。

纖纖垂著頭,凝視著面前的空杯。金川卻在凝視著她,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想什麽?是不是又想趕我走?”

纖纖的頭垂得更低:“我怎麽會想趕你走?可是……”

“可是怎麽樣?”

“我……我覺得,像這樣的大事,總不應該就這樣匆匆忙忙地決定了,總應該先回去,告訴你的父母一聲。”

金川沉默著。

“我知道你也許會覺得我太多事,但是,我是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既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你以後……”她紅著臉,輕咬著嘴唇,“你以後若是欺負了我,我也可以有個保障。”

她說得很婉轉,很可憐,但意思卻很明顯:你若是想得到我,就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得跟我正式成親。

這條件其實也不算太苛刻,大多數女孩子在準備犧牲時,都會提出同樣條件來的。

金川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我的身世,好像始終都沒有告訴過你。”

“你沒有。”

“我也跟你一樣,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甚至連朋友都沒有幾個。”

纖纖的心沉了下去,就好像一個已快沉入大海中的人,忽然發現自己抓住的一根木頭,其中也是空的,也快沉了下去。

金川看著她,目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語聲卻更溫柔:“就因為我們都是孤苦伶仃的人,所以更應該互相依靠,你說是不是?”

纖纖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聲,鸞鈴聲,鈴聲輕悅有如金玉。纖纖的心也跳了起來,她知道來的是什麽人。

今天下午,他們在道上歇息喝茶的時候,就已看見過這批人。其實她看見的只有一個人。

這人的年紀並不大,比其他那些人都年輕得多,但無論誰一眼都可看出,他必定是這群人之間的主子。

那倒並不是因為他穿得比別人華貴,也並不是因為他馬上系著金鈴,更不是因為他懸在鞍上的那柄鑲滿了寶石的長劍。

那只不過是因為他的風采,他的氣質。有些人天生就仿佛是要比別人高一等的,他就是這種人。他很高,站在人群,就像是鶴立雞群。

他的臉也很清秀,一舉一動都絕不逾規矩,但神氣中卻自然帶著種說不出的傲氣,好像從未將任何人看在眼裏。

可是自從他第一眼看見她,他那雙炯炯有光的眼睛,就一直盯在她身上,而且一點也不覺得畏怯,一點也沒有顧忌。

用這種眼色來看人的人,若要得到一樣東西時,是絕不會放手的。他是不是也想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