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鬥 智
能夠讓陸小鳳尊敬和畏懼都不容易。有很多人都認為西門吹雪的劍術已經超越了中原一點紅,已經到達劍術的巔峰,到達了“無人、無我、無情、無劍”的最高境界。
只有到達了這種境界的人,才能將劍上的力量控制得如此精確。
可是能夠到達這種境界的人,絕對不多。到達這種境界後,也就絕對不肯隨便殺人了。
如果你不配讓他拔劍,就算跪下去求他,他也絕不肯傷你毫發。
這次殺人的是誰?
一個已經達到巔峰的劍客,又怎麽會對一雙平凡勞苦的夫婦出手?
沒有人看見這對夫婦是怎麽死的,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更沒有人懂得致命的這一劍是怎樣精確可怕。
所以有很多人都在問小方。
“他們是誰?你是誰?你是不是認得他們?”
小方本來也有很多事想問這些人的,卻沒有問。因為他忽然又發現一件奇怪的事,他忽然發現這個本來坐在獨輪車上,抱著女兒的婦人,仿佛也似曾相識。
兩個沒有根的人,在酒後微醺時,在寂寞失意時,在很想找個人傾訴自己的感觸時,偶然間相聚又分手。
過了很久之後,他們又在偶然間相遇,彼此間都覺得似曾相識。也許只不過匆匆一瞥,也許互相淡淡地一笑,然後又分手,因為他們情願將昔日那一點淡淡的情懷留在心底。
一點淡淡的感情,一點淡淡的哀傷,多麽瀟灑,多麽美麗。
但是小方現在卻絕對沒有這種感情。並不是因為這個他覺得似曾相識的女人已經死了,而是因為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那種微妙的情愫。
他已經完全想不起這個女人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見過的,就如同他也想不起剛才那個騎著青騾走過的少女是誰。
可是就在他已準備不再去想的時候,他忽然想了起來。
因為他忽然看到了這個女人的腳。
在男女之間的關系中,腳絕不能算是重要的一環,但卻有很多男人都很注意女人的腳。
其實小方並沒有看見這個女人的腳,只不過看見她腳上穿的鞋子。
她穿的衣裳很樸素、很平凡。一件用廉價花布做成的短襖,一條剛好可以蓋住腳的青布長裙。
現在她已倒在地上,所以她的腳才露了出來。
她腳上穿的是雙靴子,很精致、很小巧的靴子。只要是略有江湖經驗的人,就可以看出這種靴子裏有一塊三角形的鋼鐵,藏在靴子的尖端。
這種靴子就叫作“劍靴”。就好像藏在袖中的箭一樣,這種靴子也是種致命的武器。
穿這種靴的女人,通常都練過連環鴛鴦飛腳一類的武功。
小方忽然想起這個女人就是那天在那糕餅店裏,忽然飛起一腳踢碎那年輕夥計咽喉的辮子姑娘。
雖然她今天沒有梳辮子,裝束打扮都比那天看來老氣得多。
小方卻還是相信自己絕對沒有看錯。
——所以這對夫妻絕對不是從江南來的,是班察巴那派來的。
——他們當然不是真的夫妻,只不過想利用這種形式來掩護自己的行動而已。
——一對從異鄉來的年輕夫妻,帶著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這種形式無疑是種最好的掩護。
——他們這種人的行動任務,通常都是要殺人的。
這幾點都是毋庸置疑的,問題是:
——他們要殺的人是誰?
——如果他們要殺的是小方,他們剛才為什麽不出手?
——他們剛才明明已經有很好的機會。像他們這種受過嚴格而良好訓練的殺手,應該知道良機一失永不再來。
這問題最好的答案是:
——他們要殺的不是小方。當然絕對不是小方,因為班察巴那雖然不是小方的朋友,也不是小方的仇敵,絕對不是。
——那麽他們要殺的是誰?殺他們的是誰?
——他們都是班察巴那秘密訓練出來的殺手,不到萬不得已時,班察巴那絕不會派他們出來殺人的。
——所以他們這次任務無疑是絕對機密,絕對必要的。他們要殺的無疑是班察巴那一定要置之死地的人。
——班察巴那的朋友雖然不多,但仇敵也不多。在這麽樣一個雖然繁榮卻極平凡的邊陲小鎮,怎麽會有他不惜付出這麽大的代價來刺殺的人?
——這個人是誰?
更重要的一個問題是:
——在這個雖然繁榮卻極平凡的小鎮裏,怎麽會有這種能對班察巴那屬下久經訓練的殺手一劍刺殺於道旁的劍客?
寒夜,逆旅,孤燈。
燈下有酒。濁酒,未飲的酒。小方在燈下。
還有很多問題要去想,很多他應該必須去想的問題,可是他沒有去想。
他想的是一件和這問題完全沒有關系的事,一個和這些問題完全沒有關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