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交 易

這個女孩子用一種很奇怪的態度看著自己手裏的劍,過了半天才說:“我七歲的時候先父就曾經告訴過我,如果我想學劍,就一定要記住,劍是殺人的利器,也是兇器。不到必要時,千萬不可輕易拔劍。如果你手裏的劍已出鞘,就算你不想殺人,別人也會因此殺你。”

“他說得很有道理。”小方同意,“一個輕易拔劍的人,絕不是個善於用劍的人。”

“現在我掌中的劍已出鞘,本來當然是準備出手的。”這個女孩子說,“可惜現在我卻偏偏不能出手了。”

“為什麽?”小方問她。

她還是沒有說她為什麽不能出手,也不必再說,因為這時候她已經出手了。

在這生死呼吸間的一刹那,小方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他本來不該去想的事。

他又想起了蔔鷹。

就在那個夜深人靜、夜涼如水的晚上,蔔鷹還說過一些讓他永難忘記的話。

“劍客手裏的劍,有時候也像是賭徒手裏的賭注。”蔔鷹說,“一個真正的賭徒是絕不輕易下注的。如果他要下注,不但要下得準、下得狠,而且一定還要忍。”

忍就是等,等最好的機會。

蔔鷹又說:“別人認為你不會出手的時候,通常就是你最好的機會。”

這個女孩子無疑也聽她父親說過同樣的話,而且也跟小方一樣牢記在心。

她已經讓小方認為她不會出手了,所以她一直等到這一刻才出手。

靜如泰山,動如脫兔。不發則已,一發必中。

這也是劍客的原則,一劍出手,就應該是致命的一劍。刺的必定是對方要害,一定帶種極霸道的殺氣。

她刺出的這一劍卻不是這樣子。

她的出手又快又準,她的劍法不但變化奇詭而且絕對有效。

但是她的出手卻不夠狠,劍法也不夠狠。

小方雖然從未見過獨孤癡的劍法,也從未見過他出手,但是小方可以想象得到。

只要看見過獨孤癡的人,大概都可以想象得到他的劍法和出手是什麽樣子的。

——能看到他出手的人當然不多,因為看過的人幾乎都已死在他的劍下。

這個女孩子既然能將班察巴那屬下的殺手一劍刺殺,她的劍法無疑已得到獨孤癡劍法中的精髓。可是她這一劍刺出卻一點都不像是這樣子。

小方已經覺得有點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她一劍刺出之後,忽然又住手。

“現在你是不是已看出來剛才我為什麽不能出手?”她問小方。

小方沒有反應。

她又說:“我學的劍法是殺人的劍法。如果我要殺你,我的劍法才有效果。”

小方反問她:“剛才你不想殺我?”

“我本來是想殺你,用你的命來祭我的劍。”她說,“可是剛才我卻改變了主意。”

“為什麽?”

“因為我想跟你做個交易。”

“交易?”小方問,“什麽交易?”

“當然是大家都不必吃虧的交易。”這個女孩子說,“只有這種交易才能做得成。”

跟一個這樣的女孩子談一件大家都不吃虧的交易,當然是件很有趣的事。

小方正想問她:是什麽樣的交易?交易的是什麽?應該怎麽談?

他還沒有問,窗外忽然響起了一聲雞啼,窗紙已經發白了。

不管黑夜多麽長,天總是會亮的。

天一亮雞就會啼,窗紙就會白。不管誰聽見雞啼的時候,都不會認為那是件可怕的事,都不會因此而大吃一驚。

可是這個女孩子卻忽然跳了起來,就好像是條中了箭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穿出了窗戶。

臨走的時候她又說了句很奇怪,讓人很想不通的話。

“我一定要走。”她說,“可是你不能走,今天晚上我一定會再來,也許天一黑我就來。”

她為什麽要走?為什麽一聽見雞啼的聲音她就要走?

雞啼的時候,太陽就將升起。

難道她也像那些見不得陽光的妖魔幽靈鬼魂一樣,生怕太陽一升起,就會把她化成一攤膿血?

所以她一定要等到晚上才能重回人間,至少也要等到天黑之後。

——她究竟是人還是鬼?

她要和小方談的是什麽交易?是不是一種買賣靈魂的交易?

天又黑了。

小方在等,等她來。

在一間如此狹窄陰暗潮濕的廉價客棧鬥室中枯候坐等,不管他等的是人是鬼,都不是件愉快的事。

小方卻很沉得住氣。

他既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會在什麽時候來,也不知道她會從什麽地方來。

——是從窗外來?還是從門外來?是從屋頂上掉下來?還是從墻壁裏鉆出來?

——是從天上來?還是從地下來?

小方根本沒有去想,也沒有去猜。

他一直坐在房裏等。天色暗了,天黑了,又過了很久,他才聽見敲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