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九折 天長路遠魂飛苦(第4/5頁)

這綹頭發是她和沈皓巖的,用彩線綁在一起,還打了一個精致的同心結。按他的說法,是結發同心的意思,現在正好作為畫魂大秘儀的媒介。

銀喜將頭發和畫魂香投進一個刻滿符文的青銅小鼎,開始焚香祝禱。喃喃的咒語聲中,她從容地割開手腕,鮮血源源不斷地流進小鼎,卻裝不滿似的,始終沒有溢出來。鼎口閃著微微的星光,為她打開了一條神秘的通道。

銀喜依然跪坐著,但整個人都跟剛才不一樣了。她失去了生命特有的光彩,艷麗的面孔漸漸褪色,成為一尊裹著緋色衣裙的人偶。銀喜的靈魂也開始分崩離析,奇異的是,她沒有一絲一毫的痛苦,只感到飲酒至半酣的迷醉,飄飄然如在雲端。

與此同時,在東京的那一頭,一直輾轉反側不能安眠的沈皓巖駭然發現,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他僵硬地躺在床上,連動一動手指都不能,聲帶緊繃著,像一塊銹蝕得再也發不出聲音的鐵片。

黑暗中冒出許多閃爍的星點,飛快地鉆進沈皓巖的裏衣。他感到胸腹間有密密麻麻的細微痛楚,似乎被那些星點刺破了皮膚。無數細小異物鉆進身體的感覺揮之不去,令他惡心得想要吐出來。

而這一頭,銀喜的身體正在消融,先是血肉和內臟,然後是頭發,最後是骨骼。密閉的內室沒有一絲風,緋色的衣裙柔順地垂下來,掩住了纖細秀美、透如水晶的骨架。

時間緩緩流逝,黎明時分,畫魂即將完成。銀喜的骨頭已經化盡,最後一塊靈魂碎片也飄到了青銅鼎上方。

恰於此時,阿佛洛狄忒的詛咒過了七日之期,失去了效力。銀喜僅剩的那塊靈魂碎片發出了刺目的亮光,這是她最後的意識,除了極度的悔恨,還有強烈的生之渴望。

她多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活下去,與沒藏空一起離開這表面繁華實則腐朽的異國都市,回到遙遠的故鄉,回到開滿菊花的舊時家園。

但大秘儀進行到這種程度,已經不可能逆轉了。在沈皓巖胸口盤旋的星點,突然激烈地閃爍起來。最終定格在他胸口的美人,有著非人間的艷麗,深黑的長發逶迤而下,卻掩不住曼妙的身段,雪樣肌膚透出桃花的顏色。

繪在青年男子胸膛上的**美人,說起來有種靡靡之感,實際看到的話,哪怕是最遲鈍的人也會覺得不安。她不是死物,而是活著的,若有呼吸,似在哀泣,讓人生出莫名的悲傷。

就算生如煉獄、熾情焚心,就算死如燈滅、萬法俱空,也比現在這樣好啊。她真正的靈魂已經湮滅,本體的意識也消失殆盡,淪為被執念束縛的畫靈,不生不死,再也不能進入輪回。

沒藏空聽禪歸來,天色已然大亮。他剛走到荷風院門口,就感應到銀喜臥室中有巫術波動的痕跡,面色頓時一變,原地拔起,掠過庭院,袍袖輕輕一卷,擊破二樓的窗戶,落在放置畫魂鼎的矮幾旁。

銀喜的飾品和衣裙散亂地攤在地板上,沒藏空彎下腰,從中拾起一枚白色的戒指。頓時,白密戒不受控制地與他小指上戴著的黑密戒絞在一處。熔煉和重鑄在三息間便完成了,最後出現的是一枚黑白燮紋交錯的奇特戒指。

沒藏空的小指傳來劇烈的痛楚,與此同時,一股熱血直沖心口,靈魂深處響起嘩啦嘩啦的聲音,那是密戒盟誓的桎梏在破碎和消融。

白密戒失去了最後一代主人,重新回到了沒藏空手中,沒藏和衛慕兩家訂下的密戒盟誓從此解除,沒藏空沒有心願得償的歡欣和釋然。他思忖了一會兒,感到非常棘手。畫魂大秘儀是真寂寺的三大秘儀之一,作為最頂級的巫術,三大秘儀是無法破解的,一旦施行成功,就算真蘇老祖和真芝老祖重生都沒有辦法化解。

察覺平靜無波的禪心起了漣漪,沒藏空閉上眼睛,為衛慕銀喜念了二十一遍往生咒,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他決定去紫衣巷拜訪沈皓巖。雖然結果已經如此,但他還是想為銀喜尋得一線生機。

沒藏空等了許久,沈皓巖才出來見客,形容憔悴,身上散發著淡淡的皂角香味。

沒藏空端詳著他,突然道:“洗不掉吧?無論你怎麽搓洗,都沒有辦法將她洗掉吧?”

沈皓巖的眼睛裏迸發出無法遏制的怒火,他抿緊嘴唇,半響後方道:“耍這種花招,有意思麽?我的妻子只會是夜來,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如此。”

沒藏空輕輕轉動著小指上黑白燮紋交錯的戒指,平和地道:“既然如此,沈君為什麽這樣輕率地跟小主人住在一起呢?跟她在一起沒幾天,又輕率地將她拋棄,沈君這樣做不覺得有愧嗎?”

沈皓巖沉默,無論他作為一個人的良心,還是作為一個男人的責任感,都讓他不能理直氣壯地回答沒藏空的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