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六折 疑陣(第2/12頁)

銀喜擡起頭,平時明眸善睞,今日竟有些呆滯,木木地看著面前的沒藏空,不敢向旁邊瞟上一眼,盡管如此,還是避不開空身後的濃艷壁畫,顏色稠得像要從墓壁上漫出來,浸透她的絲履,爬上她的裙裾。這壁畫像是有生命、在呼吸,只一照面,銀喜就不寒而栗,垂下頭兀自嘴硬:“我不怕。”

沒藏空反復叮囑銀喜不要看迷宮中的壁畫,沒想到卻令她生出了恐懼之心,實在是適得其反,不禁道:“主人其實不必親來的,我現在送你出去,在墓外等消息就好。”

沒藏空並不知道銀喜的嫉妒心勝過了恐懼心,決不肯在觀音奴面前示弱的,她咬著牙道:“別人都沒有臨陣脫逃,我怎能退出?我不會走的。”

沒藏空見分處兩隅的衛清櫻和蕭鐵驪不約而同地向這邊看來,擔心說多了引起眾人疑心,對銀喜點了點頭,踱到一邊去,暗自思忖:“靈府大陣發動後,只要將主人護在風暴之眼就行了。這陣勢是真芝老祖晚年所創,耶律嘉樹並不了解,其他人就更不消說。所謂魔由心生、咎由自取,端看這些人怎麽取舍了。”沒藏空本不願牽扯蕭鐵驪以外的人,但情勢如此,他也無可奈何。

觀音奴對壁畫沒興趣,安靜地站在祭台旁,卻非銀喜以為的從容自信,所以不動,不過是因為無力動彈。十一年前,她曾躺在這兒任人宰割,祭台上血跡斑斑,因年深日久變作難看的醬色,也不知道哪些是她所染,當年感到的恐懼和絕望卻像洪流一樣席卷而來。觀音奴腦海中來來往往盡是那眼細如針、面白如紙的妖異城主,反反復復只有竭盡全力對蕭鐵驪說出的那句話:“哥哥,殺了他。”

嘉樹感知她的情緒,走過來安慰道:“沒事兒,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他妄求長生,竟飲活人的血來為自己延壽,真正死不足惜。”

觀音奴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嘉樹在跟自己說話,勉強答道:“是啊,沒想到會遇見這樣的妖怪。”

兩人說得沒頭沒尾,旁邊的人也插不上話。沈皓巖站在附近,負著手欣賞墓壁上的彩畫,心裏卻對嘉樹厭惡到了極點。

沒藏空開啟圓形墓室的暗門,引眾人進入明神之宮。殿堂幽暗,到處垂著深紫色的帷幕,空氣中卻沒有陳腐的味道。歷來陵墓都以密封和防盜為要務,惠慈敦愛太後陵卻不同,倒似真芝老祖給自己建造的地下宮闕。眾人暗暗留心,均未發現新鮮空氣從何而來。

踏進建築在下一層的密魔之宮時,觀音奴深深吸氣,認出是當年困住自己的迷宮。她曾逛遍此間,現在還依稀記得道路,然而沒藏空領大夥兒走的這條,她敢肯定自己從沒到過。

沿途所見的故事壁畫,形制之巨大,色彩之靡麗,遠遠超過明神之宮圓形墓室中所繪。畫中人物有兩男一女,穿著契丹衣衫,表情與肢體都極度誇張變形,乍見覺得荒誕,細瞧有點惡心,看的時間長了竟透著種獨特的美感,只覺那三人在面前活了過來,上演一幕幕扣人心弦的好戲,令觀者舍不得移開眼睛,因畫中人的悲喜而激昂、沮喪和嘆惋。

沒藏空道:“當年真蘇老祖與真芝老祖同時愛上一個叫瑟瑟的女子,結果瑟瑟選擇了真蘇,真芝傷心之下避到夏國。這十六幅壁畫就是真芝老祖追憶往事時所作。”

一路行來,嘉樹見沒藏空侃侃而談,向眾人解釋畫中情景,眼睛卻似盲人一般空蕩蕩地沒什麽情緒,心中一動,暗想:“真芝老祖小時候頑劣異常,他的母親卻很嚴厲,一點小錯也要念叨三日,不料真芝老祖因此創出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兩忘功,一顆心冷硬如鐵,再不為外物所動。看來這黨項和尚確實繼承了真芝老祖的衣缽。”

嘉樹試著撤去冰原千展炁的防護,用普通人的眼光來看這些畫,由惘然至悚然,最後竟驚出一身冷汗。他最擅長的就是精神控制術,卻差點著了這壁畫的道兒。十六幅巨畫構成一個整體,蘊含著極其邪惡的精神力,反復對人進行暗示、煽動和蠱惑。嘉樹竭力收斂心神,克制紛至沓來的種種惡念,待到心境寧和,地道也走到了盡頭。

火把的光微微發黃,照著兩扇潔白的石門,沒藏空撥動機關:“這就是真芝老祖收藏迷世書和法器的暴室,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沒有參透,始終不得其門而入,但願諸位能有所得。”

石門緩緩開啟,一間可容納數百人的八角形廳堂呈現在大夥兒面前,墻壁、地面乃至穹頂都是素白色,不知是什麽材料建成,泛著粼粼的珠光。暴室中央擺了一張覆著黑熊皮的寬大椅子,與八根巨大的白石柱子正好等距。室內太過空曠,黑白兩色的對比太過強烈,令已經看慣濃艷奇詭壁畫的人們生出莫名的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