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六折 疑陣

惠慈敦愛太後陵的地表建築是一座美輪美奐的城,暗紅色的神墻包圍著巨大的八角形靈台和密檐式佛塔。它用了如此多的琉璃構件,以至除了黯無星月的黑夜,荒野中的旅人在很遠的地方就可瞧見它的光彩。據說墓裏埋著的女人因為被親生兒子殺死,變成了威力強大的惡靈,連受命於天的皇帝都感到畏懼,最後惡靈被遼國來的真芝大法師鎮在了佛塔下。

往來於居延古道的旅人們把惠慈敦愛太後陵稱為暗血城,並相互告誡那是不可接近的禁忌之地。暗血城上空常有妖風騰起,盤旋直上雲霄,呼嘯聲令人聞之色變。牲畜野物和暗夜裏的迷路者經常莫名其妙地在暗血城外丟掉性命,橫屍於荒草間,也沒人敢去收斂。屍體腐敗後,一入夜草叢中就會飄出青白的磷火,越發顯得鬼氣森森。

五月的黃昏,沒藏空引著眾人穿過這片野地。觀音奴無意中踢到一個骷髏頭,那頭拖著尺余長的黑發,慘白的骨頭在夕陽下閃著瘆人的冷光。觀音奴默不作聲地繞了過去,嘉樹感到她的靈魂在發抖,心想這一貫勇往直前的姑娘也有害怕的時候麽?

踏進暗血城的南門,了解西夏皇陵布局的嘉樹發現,這座陵園竟沒有外城、月城與陵城之分,也沒有設置鵲台、碑亭和獻殿,只有三十六座排列成蓮花形狀的佛塔包圍著中央的靈台。佛塔間以麻石小徑勾連,因長期無人打理,小徑以外的空地長滿了齊腰深的荒草。

當天邊的火燒雲由淺緋變作玫瑰灰、由金紅變作葛巾紫,在晝夜交接時開放的逢魔花刹那間開遍這荒城。像無數小孩兒在荒草中探出頭來,蒼白花盤如面,赤紅花蕊如唇,花瓣上的兩個黑斑兒恰似眼睛,在風中輕輕搖擺,說不出的淒涼和詭異。糜爛的花香堵著人的鼻子,膩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地宮的入口。”沒藏空停在西邊的一座佛塔前,慢吞吞地道:“我原本只邀了蕭大人,後來蕭大人提出要諸位相助,”他的目光在耶律嘉樹、觀音奴、沈皓巖、衛清櫻面上一一掃過,“我答應了。不過蕭大人的二十鐵騎就不必了吧,開啟密室,並不在人多。”

蕭鐵驪想,這二十名騎兵打仗在行,真進了地宮卻未必管用,守在入口還能防止被人斷了後路,才點頭答應,便聽嘉樹冷冷接道:“人留下可以,還請空法師將解藥一並留下。”

衛清櫻反應最快,立即捂住鼻子,輕聲道:“是那種像孩兒面一樣的花作怪麽?”

嘉樹點頭道:“逢魔花香味奇異,聞的時間若超過半個時辰,就會讓人產生各種幻覺。若整夜守在這裏,必然狂躁而死,暗血城外的累累白骨就是明證。”

那二十鐵騎聽嘉樹說得這樣兇險,一起怒視沒藏空,更有人將手搭在戰刀上,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沒藏空從容地道:“嘉樹法師考慮周詳,是我疏忽了。”他從袖中摸出一只小瓶,拔開塞子,一股奇臭便飄散出來,將那膩人的花香抵消了不少,“列位圍成圓圈,整夜聞著瓶裏的臭藥,自然無恙。”衛慕銀喜站在他身後,聞言抿嘴一笑,隨即斂了笑意,默默道:“父親,殺死您的仇人來了,願您英靈保佑,讓他們再也走不出暗血城。”

二十鐵騎見樞密使大人首肯,依言守在外面,其余人隨沒藏空進了佛塔。塔墻上微微凸起四塊青石浮雕,空結了施無畏印、尊勝手印、月光菩薩手印和賢護菩薩手印,逐一擊去,地面的青磚便悄無聲息地滑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深洞。這機關看似簡易,若不知方法強行突入,斷龍石的機關就會啟動,徹底封閉地道入口。

舉著火把,眾人隨沒藏空穿過一條綿長的地道。地道以切割整齊的巨大巖石砌成,通向靈台下的圓形墓室。墓室空間頗高,底部直徑達三十丈,越往上直徑越小,到頂部便收縮成一個不足半尺的圓。置身其中,仿佛陷在一個碩大無朋的圓錐形沙漏中,讓人感到十分壓抑。

墓壁和圓頂上彩繪的天國景象非常奇特,包括漢人的女媧大神,人首蛇身,端坐於九天之上,其下有天闕九重,每一重都有神靈和虎豹把守;契丹的黑山大神,巍巍然,肅肅然,正指引靈魂騎飛馬升天;佛祖在西方極樂世界拈花微笑,菩薩羅漢侍立兩旁,空中妙音鳥清歌宛轉、吉祥天女翩然若舞;耶和華與佛祖遙遙相對,不辨雌雄的美麗天使展開了潔白的翅膀……不同民族、不同信仰中的天國被雜糅到一塊兒,予人光怪陸離之感。

衛清櫻睜大眼睛,屏息看著面前的怪誕壁畫,她旁邊的銀喜卻頭也不擡,只盯著自己的腳尖。沒藏空見銀喜的表情太不自然,暗自嘆氣,踱過去輕聲道:“這裏不要緊的,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