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七折 飄飄何所似(第2/3頁)

遼天慶十年二月。早春的風依然砭人肌膚,草原上卻已浮著一層茸茸綠意。蕭鐵驪放馬馳過,想到十三年前帶觀音奴出走時的光景,心中一陣酸一陣痛,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轉頭瞧她,卻笑盈盈地歡喜得很。

將近部族的營盤,遇到大隊馬群,蹄聲隆隆,煙塵蔽日。三人不想攖其鋒,側身避讓,待馬群過完,才發現有人在後面緊緊追趕,箭矢如雨,射向趕馬人。一支流矢飛過蕭鐵驪面前,他反手接住,看到箭尾上刻的標記,疑惑道:“是我們部族的箭?”

此時追趕的人已離得近了,觀音奴側耳聽著風中傳來的叫罵之聲,怒道:“鐵驪還琢磨什麽,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搶了咱們涅剌越兀的馬,我去追回來。”蕭鐵驪不及阻止,她已縱馬而去,捷如閃電。

逼近馬群時,觀音奴突然松開馬韁,和身撲進馬群。只見一領輕飄飄的月白舊衫,在馬背上禦風而行,遠望去便似踏在驚濤之巔,好看煞人,也驚險煞人。須知馬是活物,又在疾行之中,倘若她行差踏錯,從一匹奔馬躍到另一匹奔馬時落空,即遭群馬踐踏,橫屍當地。

蕭鐵驪心急如焚,急著沖進馬群追她,卻被雷景行控住馬籠頭。老頭子斥道:“慌什麽,觀音奴的‘清波樂’步法,已經算得武林第一流了。”他看著她在馬背上自如奔馳,又有些恨恨的意思,“若她練‘神刀九式’也似練‘清波樂’這般用心……”

說話間,觀音奴已攆上了奔在頭裏的赤髯馬。她跳上頭馬脊背,伏低身子,抱住馬脖子,雙腿夾緊馬肚。赤髯馬是還沒去勢的兒馬子,性情暴烈,連主人也不曾騎過的。觀音奴這一坐上去,激得它暴跳狂嘶,使出混身解數要將她甩下去。然而不論赤髯馬如何鬧騰,觀音奴就像黏在它背上一般。她修習碧海心法,力量綿綿不絕,就是草原上的成年男子也遠遠不及。

終於,赤髯馬的兇悍抵不過觀音奴的頑強,筋疲力盡地在她面前低頭。她輕而易舉地驅策它轉向,群馬跟著頭馬一起回轉,後面的趕馬人揮響長鞭,大聲呵斥,馬群回頭的洶湧之勢卻無法逆轉了,只得向兩邊閃開,惟有一人一馬在逆流中安然不動。觀音奴與那人交錯而過,又愕然回頭,只見淡青天地間,黑色風帽下,一雙矢車菊似的藍眼睛向她望過來,極清極深的藍,漩渦般令人沉陷。

驚鴻一瞥後,觀音奴已被馬群裹挾而去。涅剌越兀部的牧馬人見馬群回來,大聲歡呼,及至看清觀音奴,全都怔在當地。誰也沒料到,竟是如此纖細的少年帶回了馬群,猶帶稚氣的淺蜜色臉蛋,輪廓完美,汗珠晶瑩,日光下漂亮得讓人不敢逼視。她笑著,“師父,鐵驪,我把涅剌越兀的馬奪回來了。”

牧人們正忙著將馬攏在一起,忽聞嗖嗖數聲,七支羽箭向觀音奴背心的要害釘來,第七支箭幾乎與第一支同時到達,竟是最難練的“七連珠”。觀音奴坐在赤髯馬上紋絲不動,微微仰起下巴。蕭鐵驪一躍而起,揮刀斬下,削落七支羽箭,凜冽刀風在草地上劃出一道深九分、長八尺的直溝。這一刀剛勁利落,激起一片彩聲,惟雷景行看著地上幹凈筆直的軌跡,默然不語,想:“這般飽滿,這般精純,師尊極盛之日,也不過如此。鐵驪不肯學神刀九式,實在可惜。”

搶奪涅剌越兀馬匹的一幹人圍上來,當先的胖子身著輕甲,背負強弓,便是方才放箭的射手。胖子氣勢洶洶地喝道:“大膽暴民,竟敢妨礙我們辦差。這是東路軍征用的馬,抗拒不交的,就地格殺。”

遼國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男子,皆隸兵籍。涅剌越兀的牧馬人同時也是本部族之兵,聞言揮著手中短鉞,罵道:“放屁,皇上的旨意是十匹裏征用一匹,涅剌越兀的大小馬群加起來,只合征五百匹,現在你取走兩千五,也他娘的抗旨。”

另一個年紀較長的牧馬人,撚著胡須,不冷不熱地道:“東路軍一直與女真人耗著,需要補充軍馬,我們該當出力。只是涅剌越兀也有守土之責,你把馬弄走一半,女真人要打過來,我們使什麽?”

胖子呸了一聲,拔出腰刀。雙方各有數十之眾,盡皆露刃張弦,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便在這時,一個黑衣藍哞的男子插進兩幫人中間,自馬上俯身,凝神看著蕭鐵驪刀劈的痕跡。他氣質清冷,俯仰間眼似寒泉,眾人凡與他目光對上,盡都偏頭避讓,只覺一股子涼意直紮進骨頭裏去,那目光裏竟似附著種莫可名狀的冰冷魔力,消解了人心中的爭鬥之意。惟雷景行袖手而立,皓首藍衫,幹癟瘦小,一雙眸子卻清光內蘊,與這黑衣男子坦然對視。

胖子垂下刀尖,示意手下退後兩步,恭恭敬敬地道:“嘉樹法師路過此間,不知有什麽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