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六折 瀚海迷蜃景

蕭鐵驪帶著觀音奴逃離居延,沒藏空綴在後面,卻不動手。雷景行暗中護著兩個孩子,這一路追逐,倒成了他和空的較量。蕭鐵驪起初還繃著神經,後來就松弛了,只對觀音奴道:“我們逃不出去了,多半會死的,你怕不怕?”觀音奴伏在蕭鐵驪背上,叫了聲哥哥便沒言語了。她素日都是鐵驪長鐵驪短的,只有求他什麽事時才肯喊哥哥,聽得他一慟。

觀音奴腕上的傷口灼熱疼痛,也只是捱著,從不抱怨。若痛得狠了,就使勁咬著蕭鐵驪的衣領,把質地堅韌的土布咬得綿軟稀爛。雷景行忍不住現身,用神刀門的藥替她療傷。他手上忙活,嘴也不閑,問蕭鐵驪:“少年人,你是塊練刀的好料子,可願做我弟子,學我功夫?”

蕭鐵驪的刀術學自亡父,用於戰陣廝殺時極有效,比之雷景行的神刀,卻是望塵莫及。此刻聽雷景行問起,不由心馳神往,他還未答話,觀音奴已搶著道:“鐵驪自然願意。”

雷景行笑道:“神刀門規矩不多,只有一條,‘神刀門下,不殺一人;但使人生,不使人死’。入我門來,再不能動殺戒,否則會被廢掉武功,逐出門墻。”

蕭鐵驪和觀音奴頓時面面相覷,他們長於草原,信奉的是強者生弱者亡,只覺這規矩莫名其妙,無疑伸著脖子等人來砍。蕭鐵驪道:“我不愛殺人,不過傷我妹妹者,必殺;奪我族人土地牲畜者,必殺。殺不過,只好給人殺。你這規矩希奇古怪,我做不到。”

雷景行愣在當地,看他背著女孩揚長而去,感到非常挫敗。這世間不知有多少學刀之人渴望躋身神刀門,蕭鐵驪卻將送上門的機遇推掉,況且沒藏空窮追不舍,若能托庇於雷景行刀下,只怕就逃過了這一劫。方才雷景行只是愛惜人才,動了收他為徒的念頭,現在卻鐵了心要收服這烈性的小子。生死關頭尚能堅持自己,不輕許言諾,他很得雷景行激賞。

沒藏空調集人手堵住巴丹吉林沙漠以外的所有通道,只要蕭鐵驪回頭,必遭遇兇狠的狙殺,漸漸將他逼入沙漠。空此時的目標不光是蕭鐵驪,連雷景行也算了進去。

初時是戈壁,還可見到胡楊、駱駝刺等,到後來黃沙漫漫,植物越發稀少,幸而還有泉水可飲。巴丹吉林沙漠中散布著一百多個沙間湖泊,多是鹹水,也有甜泉,蔚藍清透的水映著金黃沙山,一幅瑰麗而高遠的畫卷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似乎永無盡頭。人行其中,那盤亙了千萬年的空曠和寂靜便一點點壓下來,消泯了初見沙漠美景的新奇。

雷景行一路緊隨兩個孩子,喋喋不休地講述俠者以刀劍活人的道理,期望他們回頭跟自己走,奈何蕭鐵驪與觀音奴自小浸染弱肉強食的草原風氣,他的話如同秋風過馬耳。觀音奴還反過來問雷景行:“你師父是誰啊,為什麽要這樣為難你,不怕你給人殺掉麽?”

雷景行為之氣結,“神刀門立派八十年,還沒有弟子因為遵守戒條把命送掉的。想我祖師冼海聲,刀法練至通神之境,神刀一出,木石皆成琉璃,天地可回轉,刀勢不可轉,所以誤傷心愛之人,斷送了她的性命。祖師爺傷心之下,才規定門下弟子戒殺,贖神刀之孽。這功夫練到極處,真會失了控制,不由自己做主呢。”雷景行說著,露出敬畏的神色。

觀音奴聽得大為心動,暗想鐵驪若練成這種功夫,可真是了不得,探詢地看了蕭鐵驪一眼,他只是搖頭,“這種規矩,我確實是做不到的。”觀音奴吐吐舌頭,不再理會雷景行。

那年的氣候很反常,已是秋末,沙漠中依然炎熱難耐。天空沒有一片雲,熾烈的陽光烤著漫漫黃沙,一呼一吸間,空氣如同流火,灼得喉嚨生痛。昏沉中,觀音奴突然覺得耳邊沒了老頭子的聒噪,倒有什麽滴到自己手上,側頭去看,原來是鐵驪的鼻子在流血。他木著一張臉,仿佛薩滿作法時用的傀儡,麻木地挪著兩條腿向前跋涉。她心中恐懼,眼淚不自禁地流下來,帶著奪城的微香,打濕了他的後頸。

蕭鐵驪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聽觀音奴哭著求他:“哥哥,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他用袖子擦掉臉上的血,低聲道:“觀音奴別哭,喝進去的水變成眼淚出來,可惜得很。”她果然立刻收聲,他慢慢安慰道:“到了綠洲,我會放你下來自己走。現在若停下來,我就再也邁不動步子了。”

蕭鐵驪一行已被逼到巴丹吉林沙漠的中部,此處的沙山密集而高大,然長天與黃沙相接之處卻有一片煙波浩淼的大湖,湖畔有深紅的林木婆娑起舞,月白的城郭巍然聳立。碧沉沉的湖水起伏搖蕩,讓身處火焰地獄的人們感到無限清涼,蕭鐵驪執著地向著湖水走去,渾不知這是當地人俗稱的“陽炎幻境”,即因地表空氣和上層空氣的密度差異,光線發生折射而結成的下現蜃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