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二折 蕭家觀音奴(第3/4頁)

月黯星疏,白日裏燦爛至極的一山紅葉都模糊著,整座山便似一塊碩大無朋的雞血石,細潤的黑底子上泛著微微紅暈。蕭鐵驪呼吸急促,除了深入禁地的恐懼,竟還有些興奮。他找到一棵巨大的山檀,爬進它的樹冠裏藏好。那天陪阿剌大爺牧羊,見頭狼和母狼一起奔進山中,蕭鐵驪就留了心。這七八日,他都見到母狼銜著食物進這隘口,不禁懷疑族裏的獵手並沒將母狼的孩子全部射死,山裏還藏著母狼的幼崽。

蕭鐵驪空等了一夜,卻不氣餒。等到第三夜,果然見到母狼從山裏出來,只是過隘口時步伐有些遲疑。蕭鐵驪不知它是否聞出了自己的味兒,抱著樹幹,大氣兒不敢透一口。他每次出來,都在白水洗過,衣帽靴襪一概不穿,赤身進山,此刻不由懊惱地想,狼鼻子靈得很,多半瞞不過去。

母狼東張西望了一陣便去了,蕭鐵驪仍然一動不動地伏在樹上。他聽族裏的獵人講,狼性狡猾,既然起了疑,只怕還會折回來。蕭鐵驪等了良久,只覺耐性磨成了一張紙,一捅就要破了。就在他再也忍不住時,母狼的身影在隘口一晃而過,輕巧得沒半點聲音。

瞧著母狼沒進草原的夜色,蕭鐵驪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方才下樹,長籲一口氣,想這回母狼是真的去了。他潛行到山外的一個草窪子旁,穿上衣服,彎指打了個呼哨,一條健碩的大狗便竄了出來。男孩帶著狗直撲母狼頭次現身時的林子,狗低頭在地上嗅著,果決地往山上奔去,在一道山脊上停住,狺狺低吠。

蕭鐵驪見再行幾步便是黑沉沉的山谷,分明找到一條絕路上來,不由詫異。他走到山脊邊緣向下看去,發現山壁上裂著一道大縫,怪石嶙峋,犬牙交錯,仿佛一個上古怪獸踞伏在他腳下,等他掉進張開的大嘴。這怪獸的嘴是俗稱地包天的那種,下唇凸出很多,方圓足有七八丈。

風中飄來淡淡的狼臊味兒,狗先耐不住,一躍而下,對著主人興奮地狂叫。蕭鐵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慢慢滑下去,在怪獸的“唇”上站定。一直躲在雲層後的月亮恰在此際探出臉,銀練似的光輝瀉下來,令蕭鐵驪看得分明,怪獸的“咽喉”部位有個黑沉沉的洞口。

蕭鐵驪知道狼崽多半在春天出生,長到這時候已不會躲在狼穴裏,但母狼的行蹤證實它還有幼崽。男孩沒有半點猶豫,喝住躍躍欲試的狗,自己鉆進洞去。他要親手逮到狼崽子,用作引誘整個狼群的餌,給可憐的妹妹報仇。

狼穴很深,一直鉆到盡頭,蕭鐵驪方能直起腰來。洞壁的縫隙透進一線微光,雖然昏暗,但他目力甚好,借著這縷光已瞧見壁角縮著一只瑟瑟發抖的小獸。蕭鐵驪松開汗濕的刀柄,撲上去逮那小獸,觸手之處滑膩無比,令他大吃一驚,拎到光下看時,哪裏是什麽狼崽,竟是個一歲不到的孩子,雙足亂蹬,嘴裏發出尖利的嗥叫。

蕭鐵驪歡喜得一顆心像要從腔子裏蹦出來。“觀音奴還活著,觀音奴還活著……”他迷糊了一會兒,猛地省起母狼隨時都會回來,忙脫下短袍,嚴嚴實實地裹好孩子,縛到自己背上。男孩渾身都是勁兒,飛快地爬出狼洞。

直到出了黑山,淌過白水,瞅見部族的營盤,蕭鐵驪懸在半空的心才踏踏實實地歸了位。緊繃的神經一松下來,隨即感到頸項疼痛難忍,他伸手一摸,指上帶出淡淡的血痕,卻是孩子咬的,不由低聲道:“觀音奴啊觀音奴,你變得跟狼一樣了,才長出幾顆乳牙呢,咬人就這樣狠。”說著埋怨的話,快樂卻漲滿胸膛,一溜煙地跑向自家氈房。

氈房裏傳出模糊的人聲,蕭鐵驪詫異地停住腳,略一分辨,頓時僵在當地,面孔漲得通紅。

他聽到母親綿軟的聲音:“移剌,你該走了。”

蕭移剌懶洋洋地回答:“鐵驪要回來了,所以趕我走?我來找你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為甚要躲著藏著?大哥死了,你自然歸我,連鐵驪都是我的。”他說的是契丹人“報寡嫂”的風俗,哥哥死了,弟弟便可娶嫂子為妻,這是宗族賦予弟弟的權利,同時也是他的責任。

女人長嘆一口氣,“你還不明白鐵驪的性子麽?他死也不肯的。”

蕭移剌大聲道:“這可由不得他!”他話音未落,氈房的簾子已被人挑開,清徹的晨光和著微涼的空氣一起湧入,一個男孩逆光而立,怒目瞪著糾纏在一起的男女。耶律歌奴慌忙推開蕭移剌,掩住裸露的前胸。

蕭鐵驪右手握著一把鑌鐵長刀,轉側間刀光雪亮。蕭移剌一驚之下也拔刀而起,兩條腿卻被耶律歌奴死死抱住,不由發急,“放開,放開,你這婆娘到底幫誰?”

耶律歌奴叫道:“你要碰我兒子,除非殺了我。”轉向男孩,“鐵驪,你想做什麽?這是你親叔叔!我為你阿爹守了一年,現在決心嫁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