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二折 蕭家觀音奴(第4/4頁)

蕭鐵驪見母親伏在男人腳下,神情倉皇,卻有種說不出的嫵媚宛轉,是父親在世時從沒有過的,不由得熱血直沖頭頂,狂怒中舉刀道:“黑山大神作證,我蕭鐵驪只有一個阿爹,絕不會再認第二個。我也只有一個阿媽,絕不與移剌家的孩子一起奉養。我只聽你一句話,要我還是要他?”

耶律歌奴愕然松手,慢慢站起來,心想:果然是他的孩子,一樣的強橫霸道,一樣的不顧惜人不體恤人。多年潛藏的怨恨忽然在這刻洶湧而出,她站得筆直,一字字道:“當年是移剌聘了我,卻被你爹強奪過來。我幾次逃走,都被你爹攔下,後來有了你,我才認命。如今你爹死了,我要嫁自己喜歡的男子,憑你去問天上地下所有的神,看誰說我耶律歌奴不該。”

蕭鐵驪眼中的火苗忽然熄滅,手中長刀無聲無息地落在氈毯上,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氈房。耶律歌奴追了幾步,伸出手去,只挽住了清冷的空氣。鐵驪的名字在她舌尖滾得幾滾,終於未能出口。

蕭移剌攬住她,苦笑道:“歌奴,你既然選了我,就別想留得住鐵驪了。”他疑惑地摸摸頭,“不過,鐵驪背的是什麽東西,軟綿綿的還在動。”

蕭鐵驪僵著脖子走出母親的視線,拔足狂奔起來。呼嘯的風拍打著他的身軀,疼痛中滿含快意。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腳下一絆,跌進草從。蕭鐵驪爬起來抹了一把臉,濕漉漉地有汗也有淚,這才清醒些,記起自己還背著狼穴裏揀回來的觀音奴。男孩解開短袍,見臟兮兮的小孩兒蜷成一團,眼睛緊閉著,似乎很畏懼白天的光線。

蕭鐵驪低聲道:“觀音奴啊,阿爹死了,阿媽也不要我們了。你害怕麽,你難過麽?”問著問著,只覺眼眶一陣發熱,勉力忍住,將那溫暖的小東西貼在自己胸口,“你別怕,哥哥會護著你,再不讓狼把你叼走,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他抱著她沒有目的地亂走,搖搖晃晃地走了許久,來到白水的一條支流旁,男孩忍不住跳了進去。浸在清涼的水裏,他覺得好過很多,小孩卻很抗拒,嗚嗚叫著,使勁撲騰。“觀音奴,你一身狼味兒,要好好洗洗。”蕭鐵驪嘀咕著,不理她的抓撓撕咬,透徹地將她洗了一遍。

蕭鐵驪站在齊腰深的水裏,舉起洗幹凈的小孩,不由呆住了。秋日的明凈光線裏,孩子極少接觸陽光的皮膚好似新鮮羊乳,潔白晶瑩。他想不到一個人的眉眼能生得這樣好看,而這夢一般的美麗竟托在自己掌心。他猶豫地伸出手,拍拍她的臉蛋,被她一口逮住,再不松開。男孩痛極,卻笑道:“觀音奴餓了麽?哥哥給你找吃的去。”

蕭鐵驪明白她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母狼從別家叼來,可這有什麽關系?他丟了一個觀音奴,黑山之神便還了他另一個。從此這高天廣地,他只能與觀音奴一起相依為命了。

注:“黑山在境北,俗謂國人魂魄,其神司之,猶中國之岱宗雲。每歲是日(注:即冬至日),五京進紙造人馬萬余事,祭山而焚之。俗甚嚴畏,非祭不敢進山。”——《遼史》卷五十三《禮志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