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千鈞一發(第4/16頁)

朱高熾滿心不信,可也不敢頂撞母妃,唯有暗自咕噥兩聲。

過了一個時辰,還是不聞動靜,朱高煦等得不耐,侍奉徐妃進入譙樓躲避風雪。

樂之揚轉眼望去,葉靈蘇素面朝天、青絲亂舞,披著猩紅大氅,立身一群男兒之間,仿佛冰山紅蓮,英姿颯爽,惹人艷羨。

葉靈蘇以手捂口,忽然輕輕咳嗽起來。樂之揚才想起她傷勢未愈,多日來晝夜奔忙,居然忘了此事。“馭氣”之法,他已隨心所欲,當下十指輕顫,隔空挑動女子真氣。

葉靈蘇頓又所覺,眉尖微揚,轉眼望來。樂之揚注目前方,佯作不覺,只是暗中“馭氣”。葉靈蘇皺了皺眉,定定地望著城下,不多時,體內氣血暢和,俏臉洇染血色,雨潤紅姿,嬌美不勝。朱高熾正從譙樓裏出來,望見女子,不覺一呆,幾乎挪不開雙眼。

“世子!”士卒躬身行禮。

朱高熾連聲咳嗽,掩飾窘態,問道:“還沒動靜麽?”

葉靈蘇擡眼望天,暮色低垂,四野昏暗,想了想,說道:“耿炳文害怕雷火珠,白天不敢攻城,今晚必有動作!”

朱高熾故意唱反調:“為何定是今晚,明晚就不成嗎?”

葉靈蘇懶懶不答,樂之揚解釋道:“李景隆不日將到,耿炳文初戰受挫,屆時必受責難。換了是我,定要搶在主帥到來之前扳回一局,以便將功贖罪。”

朱高熾聽得有理,不便反駁,說道:“但願你們猜中。母妃不肯回府,定要呆在城頭,凍出個好歹,可不好交代。”

入夜之後,天寒氣冷,風雪如狂,城下曠野沉寂,始終沒有動靜。到了四更天上,眾人無法,退入譙樓歇息。

徐妃在樓中設宴,溫了黃酒驅寒。樂之揚喝了兩杯,身心俱暖。葉靈蘇小酌半杯,放心不下,又去巡城。樂之揚按劍跟隨,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女墻行走,循著女墻的箭垛,若幹竹管蜿蜿蜒蜒,若隱若現,回想玉泉湖邊的水車,樂之揚忽然有所領悟。

刁鬥聲急,忽到五更。葉靈蘇呵暖雙手,俯瞰城下,過了良久,抖去肩上雪花,失望道:“走吧,今晚不會來了!”

她轉身離開,忽覺樂之揚沒有跟上,回頭一瞧,樂之揚斜倚女墻,側耳聆聽,忍不住問道:“聽見什麽?”

樂之揚豎起食指,小聲道:“下面有聲響。”

葉靈蘇一愣,走到女墻邊,功聚雙耳,凝神聽去:風雪呼號中果然夾雜叮當聲響,低頭望去,城下漆黑一團,恍恍惚惚,似有黑影晃動。

“出來了!”樂之揚壓低嗓音,“人不少!”

葉靈蘇心子怦怦狂跳,她幾乎小瞧了對手,耿炳文不愧開國名將,用兵謹慎,耐性過人。黎明時分,夜最濃,天最冷,守軍最為懈怠,此刻破土攻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不留神,北平必然失守。

想到這兒,她冷汗迸出,匆匆召集眾將,接連發號司令。

為防打草驚蛇,城頭偃甲息兵,一切如常,譙樓飛檐上掛著數盞氣死風燈,火光搖晃,在風雪中奄奄欲滅。

施南庭、楊風來指揮數百民夫,齊力轉動湖邊水車,湖水夾雜冰塊,進入大鍋煮沸,而後順著皮竹造成的水管送上城頭。

南軍開始架設雲梯,刀劍撞擊鐵甲,發出一串低鳴,更有將官發怒,壓低嗓子訓斥士卒,話才出口,就被風雪吹散。數不清的黑影從坑道裏鉆出,影影綽綽,呼出團團白氣,交融蒸騰,如雲似霧。

葉靈蘇發出號令,數百根粗大水管對準坑道方位,突然開塞防水,白花花的水柱滾滾而出。南軍銳卒剛上雲梯,就被淋了個正著,當日乃是終年極寒之日,此時又是一日中極寒之時,呵氣成冰,捉刀墮指,水從竹管噴出還是滾熱,淋到士卒身上,已是溫溫涼涼,再經風一吹,倏爾化為薄冰,奇寒徹骨,諸軍哆哆嗦嗦,紛紛掉落雲梯。

水車轉個不停,竹管飛珠瀉玉,流水落下城頭,直如數百條水龍飛入人間。

水為萬物之母,然而隆冬時節,卻成了最為歹毒的利器。南軍銳卒渾身濕透,凝霜結冰,凍不可忍,試圖退回坑道,哪知水流洶湧,順著出口灌入坑中,無人不濕,難以落足。又因低於地面,水勢漸長,內澇成災,諸軍亂成一團,前行者凝結成冰,後進者泥水翻滾,黑暗中你退我擠、應對乏力,任憑水勢漫湧,不知不覺地灌滿坑道。

城上水流不停,城下傳來一聲聲悶叫,起初清晰可聞,漸漸低弱下去。又過一陣,東方漸白,天色放亮,遠山輪廓在曙光中微微顯露。大雪下了數日,城垣四周一地皆白。城下寂靜極了,靠近城根,雲梯四處散落,刀劍埋沒雪中,坑道出口若隱若現,外面橫著幾具屍體,渾身冰層包裹,幾乎不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