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萬裏長城今猶在(第3/19頁)

不出所料,侄兒又來討債了。這孩子每回遇上了叔母,總愛望她懷裏猛鉆,惹其愛憐,可平日撞上了叔叔,除了開口要錢、伸手討打,從沒一件好事。崔軒亮低下頭去,細聲道:「叔叔,我……我這個月花費好大,您……您再給些吧。」崔風憲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自也不能不賞些銀子。只得一手掏錢包,一邊破口罵:「混蛋東西,你這幾日不都住在船上?這兒一無酒家、二無妓院,你的錢是花哪兒去了?」這話確實問到了要緊處,看海上日子最是無聊,出海以來除了吃飯睡覺,便只能望著大海沈思,縱有金山銀山,卻能望哪裏送?正起疑間,卻見崔軒亮尷尬一笑,低頭道:「我……我想翻本。」

猛聽翻本二字,崔風憲啊地一聲,這才想起船上還有個銷金窟。他急急轉頭去看,果見船上角落聚了二十來名水手,人人吆五喝六、激烈拼殺,卻是賭了個痛快。崔風憲心中光火,霎時提起嗓門,怒喝道:「小陳!小林!給我滾過來!」兩名老漢陪著笑臉來了,看他倆約莫也是六十光景,正是崔風憲當年下西洋的老部屬,「小陳」、「小林」。如今物換星移,「小陳」早已變「老陳」,那幅奸詐笑臉卻沒變個半點,仿佛還更奸滑了。只見他倆幹笑搓手:「二爺,有事麽?」崔風憲冷冷地道:「我不是說過了,這船上不能賭博麽?你們怎又破戒了?」

那老陳忙道:「二爺有所不知,這賭局是少爺開的。他說船上太過氣悶,若不賭個幾把,過癮過癮,難保不悶出病來。弟兄們聽了之後,也感此言有理,便陪著玩了幾把……」老林幫腔道:「是啊,少爺賭性之強,非常人所能及,念在他這份才華上,二爺您得栽培栽培他,千萬別讓他埋沒了……」「放屁!」崔風憲震怒欲狂,提起了獅子吼,嚇得小獅子也跳了起來。

看侄兒生性浮浪,什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全都一竅不通,可種種吃喝玩樂之事,卻早在娘胎裏學會了,頗有神童天才的名氣。崔風憲瞪了侄兒一眼,森然道:「行了,他欠你們多少錢?」老陳拿出借條來看,陪笑道:「不多、不多,三百兩而已,玩得不大。」

崔風憲倒抽了一口冷氣,沒想自己一個午覺睡醒,口袋便又莫名其妙少了幾百兩銀子,看這侄兒花錢之速,當真無與倫比,他咬牙切齒,朝口袋裏掏掏摸摸,正要交錢出來,忽然間心如刀割,渾身劇痛,便又把手放了回去,淡然道:「先欠個幾天。改日再給你們。」兩名下屬眼巴巴的等著,哪知卻拿回這麽句廢話。那老林叠聲叫苦:「二爺,您怎麽老是改天啊,到底要改哪天呀?」崔風憲冷冷地道:「等咱們到了煙島,把貨賣了,自然有錢給你。」老陳苦笑道:「二爺,您……您別老是這句話。咱們好幾個月沒工錢領了,要是這趟買賣做不成,咱們卻該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讓我想想啊。」

崔風憲哈哈一笑,驀地怒目圓睜,暴吼道:「去你媽的!咱們要是做不成買賣,還想怎麽辦?當然只有跳海啦!你想咱們還有盤纏回中原麽?」說著揪住侄兒的衣襟,厲聲道:「不然我把這牲口賣給你!你要出多少錢?」眾船夫幹笑幾聲,自知二爺又耍無賴了,一時搔頭的搔頭,吐痰的吐痰,各作鳥獸散了。

正指天罵地間,忽聽身旁傳來嘆息聲,聽得一頭牲口幽幽地道:「小氣鬼。」崔風憲怒目回首,嚇得畜生急急轉頭,掩上了嘴。崔風憲嘿嘿冷笑,森然道:「小子,嫌我小氣是麽?」崔軒亮顫聲道:「沒……沒有……」他躡手躡足,正想悄悄逃走,卻給揪住了衣領,聽得叔叔森然道:「給我坐下,叔叔有正事跟你說。」崔軒亮不敢違逆,只得苦著一張臉,在甲板上撿了塊幹凈地方,就地坐下。

七月午後,陽光燦爛耀眼,映得大海一片晶亮,只見小獅子無精打采,崔軒亮也是滿身熱汗,只沒住手地抖著胸前衣襟。眼見侄子東瞧西望,一臉的心不在焉,崔風憲不由嘆了口氣,道:「亮兒,你今年幾歲了?」天氣實在熱,小獅子懶懶趴在甲板上,動彈不得,只余下尾巴左搖右擺,那崔軒亮也是有氣無力的模樣,他抓了抓脖子,煩躁道:「我……我十七歲了。」崔風憲嗤了一聲,道:「你還曉得自己十七歲了?你跟我說說,你這輩子做過什麽正經事?」侄兒低頭望地,久久無言,想來是有幾分愧疚了。

崔風憲拿起了蒲扇,一邊搧著涼風,一邊責備說教:「瞧瞧你,年紀一把,學文不成,學武無能、鎮日裏遊手好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晚上倒是精神健旺、胡作非為……你自己說說,似你這般人品,誰想把女兒嫁給你?」正訓話間,卻見侄子蹲在地下,拉起了小獅子的兩只前腳,當作幼兒習步來走。崔風憲提起嗓門,大喝道:「亮兒,叔叔在跟你說話啊!」崔軒亮沒精打采的,一時頭也不擡,低聲咕噥道:「煩死人了,說來說去都是這套嘮叨,我都會背了。」「造孽的畜生!」崔風憲心頭火起,將侄兒死命揪住,喝道:「你自己說,叔叔這趟為何帶你出海?你還記得麽?」崔軒亮悻悻地道:「我怎麽知道?我好端端在家裏睡覺,是你硬拉我出來的。」「畜……生啊……」崔風憲氣得快中風了,淒厲道:「你鎮日非吃即睡,與禽獸何異?記得麽?叔叔帶你去煙島,正是要向魏寬提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