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萬裏長城今猶在(第2/19頁)

如此聽來,崔風憲的船好像很大,大得不可思議,不過若真有人這般說,這人定然出身異邦,否則他怎沒聽說過「三寶太監」、又怎會沒見識過他手下的「西洋寶船」?

長四十四丈,寬十八丈,桅杆九根,張十二帆;其「篷、帆、錨、舵」、非二三百人莫能舉動。全隊出航時共計六戴維所、三萬兵馬,六十二艘大海船,若把自己手下這艘小船濫竽充數,整批艦隊規模最盛時,可以多達一千艘。

一千艘,這不是開玩笑的,倘使整批艦隊開帆列隊,寬可達百裏、縱深足有五十裏。遠遠望去,便如天神的使節降臨,威不可當。尤其三寶公絕不占人家的地、更不稱人家的王,所過之處,仁義禮智,和善待人,此事崔風憲可以為證,因為他不只見過三寶艦隊,他還曾經搭上去過。

二十年前,崔風憲正值盛年時,他曾隨侍過「三寶公」,擔任過他的武官,故也見識過「三寶艦隊」遠征的氣勢。所以他早就明白了,普天下最大的遠航艦隊,並非來自東洋西洋,而是出自於孔孟之邦、大漢子孫之手。

漢人為何總是看不起自己呢?三寶公出海,那叫勞民傷財、窮兵黷武;三寶公不出海,那叫坐困愁城,不知長進。可無論人家怎麽說,崔風憲都懶得反駁。唯獨聽到有人大放厥辭,說什麽漢人只知耕田滋味,不識海洋之美,他就忍不住要笑到沒命。畢竟大漢子孫早是大海常客了,若非列祖列宗出海已久,子孫又怎能開枝散葉,遍布南洋?難不成是飛過去的?

算了……這些都過去了,什麽三上東洋、七下西洋,都是陳年往事。現下「三寶太監」早已仙逝,而崔風憲也已辭官多年,成了個商人。至於別人要胡說八道什麽,他也管不著了。

太陽暖暖曬來,讓人睡意濃重。崔風憲閉上老眼,轉過了身,正要呼呼大睡,猛聽背後傳來陣陣呼喚:「叔叔!叔叔!」喊聲清脆悅耳,帶著幾分稚氣。崔風憲眉頭緊皺,立時裝死賴活,埋頭苦睡,那嗓聲卻不放過他,只管俯身下來,喊道:「叔叔!」崔風憲年紀大了,耳朵不好,正裝睡間,忽然懷裏錢包悄悄行走,似要出門一遊了。崔風憲暴吼道:「畜生!」右手暴長,果然逮住了一頭畜生,只見這畜生是雄的,兩腳走路,約莫十七歲上下,獸臉秀俊,看那雪白的皮色給陽光一激,竟是有些刺眼了。

說來不幸,眼前這頭畜生也姓崔,他年方十七,乃是崔家唯一的種。他便是自己一手帶大、視如己出的侄兒崔軒亮。

「畜生!」猛一見侄子,崔風憲劈頭便是這兩個字,大怒道:「沒事望我懷裏亂摸什麽?我是你叔叔,可不是你娘!沒奶給你喝!」說著說,舉手便是一掌,崔軒亮慌忙走避:「叔叔!你……你別老是亂打人,我有正事找你……」「正事?」崔風憲哦了一聲,掏了掏耳朵,驚訝道:「怎麽?崔公子終於想赴京趕考啦?來來來!咱們趕緊把船折回劉家港去,千萬別耽誤您中狀元啊。」叔叔著意取笑,崔軒亮俊臉更紅,低聲道:「叔叔,你……你別老折騰我,我……我生來便討厭讀書的,你又不是不知……」崔風憲嘿嘿笑道:「生來便討厭讀書?那你歡喜什麽?」崔軒亮靦腆含笑,低頭道:「人家喜歡唱山歌、扮家家,陪女孩玩兒。」「天然的畜生!」

崔風憲狠狠揪住侄兒的衣襟,罵道:「操!幹!樂!唱山歌、玩親親、過家家,你是人是畜?是禽是獸?要不要我把你放生了!」說著提起手來,狠狠朝侄兒後腦勺拍落一記:「說!你以後要不要發憤圖強!說!」崔軒亮哎呀叫疼,道:「會!會!我答應叔叔!以後一定努力用功!」崔風憲將人放開了,罵道:「這還像個樣子!叔叔上回教你的掌法,你這幾日可有加緊勤練?」

崔軒亮微微一驚,忙抱緊了小獅子,顫聲道:「最近……最近天氣太熱,沒心情練。」崔風憲怒道:「他媽的,練功還得看心情?那你吃飯看不看心情?」崔軒亮奮力頷首:「當然要看了。心情不好,便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崔風憲罵道:「畜生!那你要是心情好呢?便狗屎也肯大碗吃啦?」崔軒亮俊臉漲紅,道:「叔叔,你……你說話別老這般粗。小心我找嬸嬸告狀去。」「畜生!別提那婦道人家!你便是給她慣壞的!」崔風憲大怒欲狂,霎時提起手來,又朝侄兒後腦勺痛打。一時間啪啪作響,十分帶勁。

大熱天的,崔風憲閑來無事,倒也打出了一身熱汗,他心情爽利了,眼看侄兒哭喪著臉,便懶洋洋坐了下來,道:「好啦,你大呼小叫的,到底有什麽事找我?」崔軒亮白挨了一頓狠打,頗覺自討沒趣,低聲道:「我……我想跟您借點東西。」崔風憲頷首道:「行,你說吧。」在叔叔的注視下,只見侄兒慢慢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隨即凝滯不動。崔風憲呆了半晌,猛地勃然大怒:「什麽?錢又花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