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本晁卿辭帝都(第4/20頁)

大內良臣此問的用意,自也是猜測河野一族的用心,是否與大內義弘一般,同是在探訪夢海之謎。河野洋雄聽罷說話,卻是笑了起來:「錯啦。我河野家保經戰火摧殘,能求容身之地,已屬不易,哪有心思破解什麽夢海之謎?」聞得此言,兩方武士不分彼此,竟都低下頭去,輕輕嘆了口氣。

日本自縑倉幕府創立以來,戰火騰燒數百年,尤其「承久之亂」後,武士氣焰囂張,放逐天皇、殘殺公卿,群雄擁兵自重,人人都想進京上洛,各地豪族稍一不慎,往往滿門老小切腹自殺,非只河野家旦夕恐懼,大內氏又何嘗無此傾覆之慮?

想起義弘公被迫切腹的往事,大內良臣閃過了一陣不忍,嘆道:「也罷,這張圖既非你們祖上所傳,卻是怎麽來到洋雄君之手?你能說說麽?」河野洋雄微笑道:「當然可以。」他緩緩上前一步,低聲道:「老實告訴你,我這張圖是……」「搶來的!」聲音拔起,河野洋雄突然探臂疾出,一掌劈在大內良臣的臂膀上,趁他吃痛之際,夾手便將他手中的海圖奪下。

「八嘎!」大內眾士發一聲喊,提刀便砍,幾十柄刀劍相互碰撞推擠,當當有聲,忽聽一聲暴吼,河野洋雄怒目圓睜,抽刀而出,大內眾武士虎口劇痛,人人兵刃飛出,仰天摔倒。

此即聞名東瀛的拔刀技:「居合術」。抽刀時由足踝發力,順延膝、腿、腰、肩、肘,最後加上長年鍛煉的可怖腕力,一旦拔刀出鞘,便有千百斤的剛猛氣力,看河野洋雄自號「生試七胴」,果然一舉震開了十數名大內家臣,料還行有余力.「馬鹿!」、「哭叟!」眼看敵人給震脫了兵刃,河野武士得理不饒人,群起上前,狂踢狠打,大內家人哭的哭、倒的倒,只能勉強護住了主公,已是無力再戰。

服從在上者,乃是弱小的禮儀。日本武士平時若遇挑釁,無論來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消身分比自己為低,隨時可將之斬殺,此即後世聞名的「斬棄禦免之權」。

正所謂「刑不上大夫」,河野洋雄冷冷一笑,俯下身去,正要將地下的黑布拾起,卻覺手上一緊,黑布好似給勾住了。

甲板上多有卯釘,河野洋雄眉頭一皺,正要蹲下察看,卻見甲板上霧氣散動,浮出了一個人影。河野洋雄駭然道:「忍法?」他雖驚不亂,提起太刀,正要朝人影劈砍,卻於此時,背心一痛,已給利刃指住。

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氣,斜目去看背後,登時見到一雙斜斜長長的俊眼兒,藏在面罩之中。轉看眾下屬,只見他們也如自己一般,背後同樣也藏了一個人影,刀抵後心,制住了要害。

來人身穿灰衣、幾與海霧同色,竟然瞞住了眾武士,一舉制住了場面。河野洋雄嘿嘿冷笑,道:「忍法?」自飛鳥時代開始,傳說東瀛深山裏便棲息一群刺客,來無影、去無蹤,專以刺殺為業,號稱「閻將軍」。過去本以為是無稽之談,沒想今夜這批人真在「夢海」現身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好容易制住了大內家武士,豈料後頭還藏著一群人,只等著漁翁得利。河野洋雄暗暗盤算,料知此人非為殺人而來,否則第一下便刺死了自己。當即道:「尊駕受雇何人?可以說說麽?」背後刺客默不作聲,只伸長了手,直取地下黑布,左手利刃卻直抵背心,只消自己一動,隨時手起刀落,便能將人了帳。

河野洋雄暗暗惱火,自知這「忍法」與武術大相徑庭,以刺殺為本,絕少真刀明槍的決鬥,看他劍法雖高,卻也無用武之地了。眼看海圖便要落入「閻將軍」之手,河野洋雄心念如電,驀地提氣高喊:「大內君!」話聲未畢,把腳一擡,將地下黑布掃了出去,大內良臣見機也快,忙向前撲倒,將黑布抓在手中,雙眼一睞間,大批灰影包圍而來,刀光閃亮,大內良臣全身要害已給指住,轉看手中,卻已提起一盞油燈,油火將傾未傾,隨時會燒到海圖之上。

玉石俱焚的時刻到來,人人投鼠忌器。畢竟海圖若要焚毀,誰都得空手而歸。三方對峙,沉默肅殺,忽聽霧中傳來笑聲:「怎麽啦?船還沒開進夢海,就已經要觸礁沉沒啦?」

聽得此言,滿船上下盡是一凜,只見霧中行出了一名和尚,約莫六十歲開外,手上提著一根黑黝黝的拐杖,大內眾武士心下狂喜,顧不得身在險地,齊聲喊叫:「上人!你醒來了!」上人是敬稱,在東瀛只有禪宗、凈土宗的高僧方能得此稱號。想來這老和尚非同小可,只見他笑容可掬,道:「是啊,我才睡了半晌,甲板上又打又殺的,老僧再不醒來,恐怕要長眠不醒了。」說著朝河野洋雄瞧了一眼,笑道:「你說是麽?河野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