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第6/30頁)

“有,還有就是意境上的差別,朱衣吏引登青嶂,是下界官詣神仙府,富貴中有出塵之意趣,何等高超,您那句黑面漢跌落黃塵卻只是人間俗景,引得哈哈一笑而已。”

陸象翁嘆了口氣道:“意娘,這一駁,倒使老夫啞口無言,想擡都找不到說詞了。”

魏諫議道:“意娘如果入閣衡文,恐弄三十年也出不了一個狀元了,這簡直是雞蛋裏挑骨頭。”

陸象翁道:“魏公,這倒不能說她過苛,評文論時,原該如此,雞蛋裏挑骨頭,是無中生有而存心挑剔,她卻是真正地找出了毛病。”

魏諫議道:“但這是即景拾趣,不能夠那樣子評的。照一般的習慣,除非有更佳之作,否則就不夠資格評旦別人的高低,意娘可能不知道這個規矩……。”

陸象翁忽然笑道:“意哥不知道參加了多少詩文酒令,搶盡了多少光采,那有不懂這個規矩的道理,她參加文酒之會,不像別的人只是去湊興助趣,而是掄筆對仗的,而且有好幾次被公舉為台主,規矩早已爛熟了的。”

回頭看看譚意哥笑道:“小表丫頭,你一定是有了好句,所以了把老頭子的批評得體無完膚,快快說出來,讓大家聽聽你比老夫的高明在那裏!”

譚意哥道:“奴家是胡掇得一句,因為自己並不滿意,所以不敢提出來,可是比老師的那一句要略好一點,因此我敢挑老師的毛病,請老師多多原諒。”

陸象翁大笑道:“你還挑少了我的毛病?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你就幫看及老頭兒挑我的眼,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而且這一年多來,經你仔細的挑剔後,老頭子居然還頗有長進,別人是老師教徒弟,我這個老師卻是求教於弟子,說來也慚愧,好在韓昌黎公的師說中曾雲: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有這一段先哲不朽的名言在,老夫也就不覺得丟人了。”

陸象翁一直是以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作為宗匠,一文一句,莫不奉為圭臬,口頭上經常提起來。

譚意哥笑道:“可不是嗎?我只能動動老師詩中的字句,那不過是遊戲小技之作,你的立世言志巨作,我可是一字不敢妄論的,至於傳之千古的大塊文章,我連看都不太看得懂,更不敢亂著一個字了。”

捧得陸象翁的嘴都笑得閉不攏了,手指著她道:“小表,我明知你是在阿諛奉承我,可是聽在耳邊,樂在心裏,想罵你也舍不得了,還不快把你自己的對句念出來,如果沒什麽道理,老師可要打你的板子,懲你信口黑白了。”

譚意哥道:“在那大漢摔交之前,有一個老尼姑伴著一個婦人下山去,相信大家都看見的,我的對句是”緇衫尼邀入紅塵“。”

眾口一片交嘆,陸象翁念了兩遍,才嘆道:“意哥,沒得話說,老頭子認輸,現在老頭子也覺得自己那一句不妥之處仍多,最糟的是主賓不明,魏公的上句是朱衣吏引登青嶂。被引的登山之官,是以客隱主的表法,,我的黑面漢卻是自己說自己,連主帶賓一身兼了,緇衫尼邀入紅塵,也是以賓隱主的手法,暗隱那作伴的婦人,詞句意境,都比我好得多。”

魏諫議也輕聲一嘆:“下官總以為對句只是文字趣味中的遊戲小技而已,卻不知還有這許多大學問在,今天聽象翁一說,才自知淺薄。”

陸象翁笑道:“別捧我,高明的是這小表,她用邀入紅塵,就是在刻劃出賓主不明的毛病,否則只有凡人把尼姑邀入紅塵,怎麽有尼姑邀入的呢?她是為了將就上句的意思,不得已才本末倒置,但是比我只得一半好多了。”

譚意哥忙道:“老師,我得句在您之先,尼姑下山也在您的大漢跌倒之前,怎麽會是存心刻劃您的語病呢?”

陸象翁笑道:“丫頭,別強辯,就算你不是存心刻劃我的錯處,但是賓主不明的毛病,你定然已經看出來了,卻不說出來。是什麽意思,給我老頭子留面子?”

譚意哥笑道:“那倒不是,我想您是就地捉景,脫口成詠,根本沒時間去推敲。”

陸象翁道:“我的確是未加推敲,否則就不會隨口而出,落此敗筆,可知文章還是急不得,草率之作,徒留笑柄,這雖是小事,卻足引以為戒,不過你的對句已經很工穩了,為什麽不念出來呢,你先開了口,老頭子自然會藏拙,也不至於丟人了。”

譚意哥道:“我還是不滿意,正如您所說的,尼邀世人入俗是本末倒置,而且尼姑著的是袈裟,這兩個字又不能拆開的,勉強用了個衫字,總覺不妥。”

魏諫議笑道:“我先聽了象翁之作,認為已經是巧奪天工了,可是經你一評,才知道確有未盡之處,你自己的這一對,再也無人能及了。想不到你還不滿意,意娘,要是像你這樣挑剔法,恐怕就沒人敢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