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第5/30頁)

魏諫議道:“這個我倒不承認,我說的沒有錯呀!”

譚意哥道:“山川之神,有如人間的牧民之官,他的職司本來就是庇護一方,降福於民,懲惡彰善,人們對神明的奉獻,只是為表敬意,並不是拿來作為向神明的交換,即使一無所獻,神明也不能放棄所司:假如神明如大人所言,斤斤計較的話,則一方生靈苦矣……。”

魏諫議聽得一震,臉上不禁有點訕色道:“說得好!意哥,你倒真不愧為我的良友,隨時隨地都在彈諍我的過失疏忽之處。”

語畢顧左右一笑道:“幸虧我在操守上還自信過得去,否則聽了意哥這番話,就得找個洞鉆下去了。”

魏大人本身家道殷實,他做官是為了真正地求個出身,取蚌功名,倒不在錢財上打算。

也因為如此,譚意哥才敢如此放膽而言,明裏是糾正他的語中之失,暗裏卻是襯托出他的清廉操守。

所以魏鎮守使口中認輸,心裏看實歡喜。

看見山下還有不斷的人潮湧上來,笑笑道:“意哥,我有對聯句,倒要考考你的捷才,朱衣吏引登青嶂,即情即景,你看該如何對來?”

即情即景,上旬好出,隨便抓住一個題材,溶以文詞就衍了,然而對句卻不易搜求,既要對景,又要對字,對意境,而最難的又是最後一項意境。

因為上句只隨興之作,有時往往為神來之筆,獨此一情一景,找到相稱的就很難了。

所以往往有許多絕對,至今尚得半付,有上句而無對句,雖有人勉強綴拾成偶,但是在意境上卻相差太遠,即使字句能夠將就過去,終而無法使人拍案叫絕。

魏諫議的上句並不難對,卻難在即景,朱衣吏引登青嶂,是在描寫眼前景象,穿著朱紅號衣的差人,引著那些官兒們,一步步地上山來,登臨這青翠的峰嶂。

佳句天成,而且意境高超脫俗,有神仙富貴氣,也有拔塵之趣。

魏諫議出完上題之後,十分得意地道:“這上句是我一時興至,雖為符景,卻也堪稱神來之句,我自己還沒想到對句,看來也不太容易找到,我們別讓意娘一個人苦思,諸公也幫著想想。”

不等他開口邀,其實每個人都早已在構思對句了,這是人情之常,縱然是不識字的老嫗,聽見別人在猜謎語時,即使沒人問到她,也喜歡插上一兩句的。

不過要想找一個對稱的句子實在不容易,朱衣吏寫情狀人還兼定了身份,是最難對偶的。

山道上人跡不絕,怎麽會不能對稱呢,難在要於三個字內,說明了人的身份、特徵顏色。

於是紛紛有人在行句:“紫靴童……”“白發翁……”

對上了人,卻又無法找出事與景。

總算有一個人眼睛尖,思路快,用手指看一邊的山道上,大聲地念道:“黑面漢跌落黃塵。”

一個黑臉的漢子,下山時因為不小心,一腳踏空,沒踩在石階上,滾落一旁的山溝裏,幸好是秋日幹晴,山溝裏沒有水,沾了一身的黃土。

句子不算太雅,卻是眼前實景,而且字字都算能合上句,能如此,已經非常難得了。

於是舉座一片掌聲,以為贊美之意。

魏諫議笑道:“到底姜是老的辣,象翁捷思,仍非後生所能及,佩服!佩服!下官賀一锺。”

原來對出下句的是陸象翁,他也十分得意,看見譚意哥捧著酒壺來為他斟酒時笑著道:

“意娘,你素稱捷才,這一次可被老夫搶了先吧,我的對句如何?”

譚意哥笑笑道:“你若是別的人,我一定說佳句天成等一類的奉承話,可是您是我的老師,而您的學生中有很多都是廟堂之器,一代文宗,我就要挑毛病了。”

陸象翁笑捋著長須道:“你還能挑毛病,快快說來,老夫最喜歡就是別人挑我詩文中的句病,一再改正,才能達到精美無瑕,老夫經常是一篇既成,自己反覆諷詠,再找幾個老手過目,聽取了他們的批評後,重予推敲,最後才定篇,這是做學問的應有態度。”

譚意哥笑道:“我知道老師有這種接受批評的虛懷雅量,才敢放肆而言,否則我就不開口了。”

陸象翁道:“快說!快說!老頭子不要聽那些奉承話,快說我的毛病在那裏,老夫自認這一句已經渾天成,無瑕可擊了……。”

譚意哥笑笑道:“首先是字面不稱,朱衣吏,對黑面漢較為勉強,衣跟面字對不起來,物物相對,不脫其類,我舉個例子好了,黃金對白面,色對色,物對物,不能說不工,可是物異其類,就不如白銀來得自然。”

陸象翁聽了笑道:“你這小丫頭倒是真會挑毛病,不過你說的也的確不錯,朱衣吏對黑面漢,的確是不大工穩,只是你要知道,這是即景生趣,在字面上就無法太講究的,還有什麽毛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