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及老博士的名號已經很久不用了。

因為他長長沙聞人,年高德劭,幾乎無人不識,無人不知,大家都以及老稱之,無論上那兒去,都不用名刺了,蔣田的家人自然是認識他的,一見老頭子發了脾氣,一面道歉,一面趕緊進去通報了。

蔣田聽了很生氣,砰地拍了下桌子道:“這老兒太欺侮人了,我受了一場奚落,他難道還認為不夠,居然帶了粉頭,上門來調侃我了!”

蔣田的夫人倒是比較冷靜,見狀勸他道:“老爺,及老先生在長沙是有名的老好人,古道熱腸,我看他不會做這種事,說不定是來幫老爺說項的。”

“那他把那個粉頭帶來幹什麽?”

“老爺,這位譚姑娘我也聽說了,是位有名的才女,雖然在席間對你有所不敬,可也不能怪她,平心而論,是老爺先去撩撥她的。”

“可是她用木棗著緋之句,分明是譏諷我將要出事情,這未免太可惡了吧!”

“那是老爺的多心,老爺的事情只是略有風聞而已,知道的人不多,她又怎麽會知道呢,我想是無心巧合,老爺心中有事,便錯想到那兒去了。”

蔣田想想覺得也有道理,他的夫人又道:“倒是老爺負氣一走,事情反而喧開了。周運使沒有把老爺挽留下來,分明是很不高興,對老爺的事還會保密嗎?”

“這個,我想不太可能吧,周公權縱然不記同年的交情,也犯不著拿這種事對人說去。”

“他為什麽不說,今天請的客人都是此地的大糧戶,有幾個跟老爺的事很有關系的,他正好借這個機會點出兩句,讓那些人對他心裏有個顧忌,回頭在商量正事時,不敢欺他是個生手了。”

這一分析居然大有見地,蔣田嘆道:“人情冷暖秋雲厚,世路崎嶇蜀道平,那個周公權以前看起來還很不錯,頗有點頭巾氣味,想不到一別多年,宦海浮沉後,竟變得如此的圓滑奸詐了。”

“老爺,他若是還像從前那樣拘謹老實,今天又怎麽能夠爬上運使的位置呢?”

蔣田點點頭,又嘆了口氣。他的夫人道:“及老先生來訪,多半是與老爺的事情有關,老爺快出去迎接吧。”

蔣田點點頭,這才吩咐肅容入內,他迎到中堂門口,正看見及老博士扶著譚意哥的手走來。

此刻他的心情已經平復下來,對譚意哥也沒有先前那麽反感了,因為他是個文人,多少還保有看一點文人的氣質,雖有斯文相輕之說,也有著同氣相重之意的,在內心裏,他對譚意哥的詩才,倒是相當激賞的。

因此他一拱手道:“及老先生,譚姑娘,難得玉趾光降,蓬蓽生輝,請!請!”

對他態度的改變,兩個人倒是頗感詫然,及老博士準備了一肚子要罵人的話都收了回去。

蔣田的這種改變,無論如何是好的,譚意哥低聲道:“蔣大人,奴家是來向您負荊賠罪的。”

蔣田哈哈大笑道:“說那裏話,酒席小謔,豈能認真,而且是下官先冒犯了貴姐妹,譚姑娘這麽一說,倒叫下官不好意思了;何況姑娘才思敏捷,下官只有佩服,下官在席間失儀,實在是心中另有事故……”

把他們迎了進去,因為譚意哥是個女客,雖是曲巷歌女,但是身份卻輿一般的不同,所以蔣田倒不像在席間那麽傲然無禮了,特地還把自己的夫人張氏秀錦喚出來,以便於接談。

猷茶已畢,及老博士才開口叫他的號道:“敬先!你要是早就如此通達,不就是好了嗎,你知道剛才那一走,為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嗎?”

蔣田訕然地道:“是!是!學生因為心中有事,一時興發,才有失禮之處,想必周運使一定很不高興。”

及老博士道:“豈止是不高興,而且還說了很多話,正因為聽見了這些話,意哥才急急地要我陪著來看你,一則是向你道歉賠罪……”

蔣田忙道:“那可不敢當,是我啟端在先……”

及老博士一笑道:“道歉只是件順帶的事,縱然她不來,你也不會記恨在心而去報復她的,再說她是陸象翁的得意門生女弟子,喜歡得不得了,連洲史要想欺負她都沒那個膽子。”

蔣田笑笑道:“譚姑娘的大名我是早就領教的了,只是心中不服氣,才想找個機會,跟她一較而已,結果是自己找了一場沒趣,以後再也不敢了。”

及老博士道:“這些都是空話,咱們不談了,現在說重要的,我們也是為這個才來的,敬先,周公權說你出了點麻煩,找他去疏通的。”

蔣田訕然道:。“是學生一時的疏忽,叫人抓住了一點舛錯,原以為周運便是同榜進士,才去請他幫忙說項的。”

及老博士嘆道:“敬先!不是我說你。你也做了多年的官了,怎麽連這點腦筋都轉不過來,同年同榜,不過是說說而已,那有多少真交情的,如果你的情況比他得意,你才是他的同年,官場中講起來;一開口說xx與我同年,那一定是指春風得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