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危字組(第5/20頁)



村子裏家家遭殃,紛紛責怪呂家。可是呂家也好不到哪兒去,呂孟津掉進了一片亂石堆中,盡管狐紅衣手下留情,還是摔斷了一手一腳,額角劃破了一條大口子,流了不少血,躺在床上大聲哼哼。

林映容守在床邊,臉色陰沉,眼睛裏透出一股子瘋勁。

這個可悲的婦人,失去了深愛的兒子,也泯滅了所有的希望。她的心墮入了地獄的深淵,再也見不到一絲光亮。她望著床上的丈夫,心裏只覺說不出的痛快——多少年來,這個可惡的老頭兒,隨心所欲地欺淩我,到如今,你也落到了這步田地嗎?你叫什麽?真的很痛嗎?我打斷我的骨頭時,可想到一個痛字?我向你苦苦哀求時,你可曾手軟過一次?我剛剛生過孩子,你就揪住我的頭發,拖到床下拳打腳踢,那一次,我斷了三個肋骨,兩根手指。為了今天,我等了四十多年,好啊,機會來了,你也會央求我嗎?哈,用鏡子照照吧,你的模樣真可笑啊。你流什麽眼淚,眼淚洗得掉罪孽嗎?你別望著我,也別向我求饒,你要喝水,好哇,水在這兒,你過來喝啊!啥,走不動了吧?你可以爬啊!呵,這話好耳熟,我記得你也說過吧……

喪子之痛像是一點火星,引爆了四十多年的積怨。老婦人極盡所能,折磨床上的丈夫。她拳打腳踢,張口痛罵,四十年的欠債,卻要老頭兒一夜償還。不但如此,林映容把對狐紅衣的仇恨也發泄在了老頭兒身上。呂孟津起初反抗,不久開始哀求,可那統統沒用,哀求化為了慘叫,慘叫變成了呻吟,直到後來,聲音全無,呂孟津瞪大一雙眼睛,眼裏的光亮悄然熄滅了。

這一刹那,老頭兒償清了所有的債。他生前沒有多少風光,死得更是窩窩囊囊,他帶著滿腹怨恨死去,也把所有的罪孽一筆勾銷。

殺死了丈夫,老婦人望著屍體,好一陣瘋寂傻傻,可沒多久,她又害怕起來。她殺了人,得要抵罪,得要坐牢,沒準兒還會送到天獄,一輩子與星辰為伍。

恐懼夾雜悲苦,一股腦兒湧上心頭,老婦人趴在床邊,嚎啕痛哭。她哭了好一陣子,收起眼淚,癡呆呆坐了—會兒,心底的蛇猛地蘇醒,亮出了尖銳劇毒的牙齒。

她想到了一條好計!老婦人望著屍首,忽地歇斯底裏地瘋笑,邊笑邊說:“老頭子,你—輩子作惡,死了以後,總算還做了一件好事!”

老婦人小心翼翼,抹去了不利的痕跡,然後站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沖出門外大叫:“死了,呂孟津死了……”

到了第二天,村裏所有的人家,都知道了老頭的死訊。呂孟津帶傷回家,重傷死去,沒說的,全都是狐狸精造的孽,這一筆債,的算到狐紅衣身上。

林映容十分忙碌,她進入城裏,找到訟師,控告狐紅衣,依據《道與妖的唿爾紮》,妖怪無故殺死道者,必須判處極刑。

村人們也愧也恨,眾口一詞,都給林映容作證——狐紅衣用妖法迷惑了呂書維,作為父親,呂孟津全力阻止,狐妖懷恨在心,招來一陣怪風,把老頭攝到半空,活活摔死在了亂石堆裏。

狐紅衣是妖怪裏的望族,小城裏的官員無力拿她歸案,案卷一路送到鬥廷刑部,可是從那之後,案卷就如石沉大海、渺無音訊。

林映容跑到玉京,天天站在積明湖邊等待消息。她見了鬥廷官員,也不管人家是否來自刑部,立馬扯住詢問案情。沒過多久,鬥廷的內部傳開,積明湖邊有一個瘋老婆子,滿嘴瘋話,大夥兒都別理她。

官員們見了林映容,紛紛繞路飛走。老婦人鍥而不舍、追問不懈,她一陣笑,一陣哭,見了官員就笑,沒有消息就哭。失望一天更勝一天,直到某一天,一個官員走上前來,給她一頁文書,也不多說,掉頭就走。林映容一瞧,兩眼發黑,幾乎昏了過去。這是最後的判決書,鬥廷認為案情不明,證據混亂,所以駁回上訴、不予受理。

花了整整半年,只得到這樣的結果。林映容萬念俱灰,癡呆呆返回村子,她坐了整整一晚,決心親自去找兒子。她賣田賣地,走東闖西,到處尋找兩人的下落。可那兩人就像落入大海的水滴,消失得無影無蹤,更有人提醒她,兩個人興許離開了震旦,去了紅塵。紅塵裏的裸蟲比道者多得多,找一個人比在震旦難十倍。

老太婆傷心、憤怒、不甘、絕望,仿佛行屍走肉,徘徊震旦各地。她常常十天半月地不說話,她日漸消瘦,很快枯藁如柴,有時她夢見自己死了,可是一覺醒來,卻又明明白白她活著。

仇恨支撐著她,盡管發白如霜,面如骷髏,可她始終活著。林映容不懈地行走,不懈地尋找,幾乎走遍了半個震旦。直到有一天,偷兒盜走了她所有的盤纏和法器。老太婆落入了絕境,她在路邊號哭,可是沒人理睬,那時魔道崛起、人人自危,誰也不願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