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5頁)



  "枕鞍入睡——刀槍隨身——"他嘶啞地喊了一嗓子。

  這些話和大城裏打更的人所喊的"小心火燭"沒什麽區別,不過軍營裏所重的不是火燭,而是戒備。白毅律令嚴格,騎兵夜裏入睡必須頭枕馬鞍,一則卸下馬鞍戰馬輕松,二則可以借著牛皮馬鞍聽見極遠處大軍逼近的聲音,此外隨身武器不能離開軍士超過五步,否則就有軍法處罰。

  自然不會有人應答他,空氣中一股濕冷的風吹過,薛大乙拉緊了領口。

  他想要掉頭回自己的兵舍去了,這時候他看見前面兵舍的門開著,門扇在風裏咿呀咿呀地作響,不時還撞到墻上發出很大的聲音。

  "奶奶的,這幫傷兵,睡得夠死!睡死算了!"他惡狠狠地咒罵了幾句。

  夜裏兵舍的門不關是犯了禁令的,可是那間是傷兵的兵舍,即使犯了軍規,也無所謂什麽處罰。薛大乙挪動雙腿,想要上去把門給他們扣上。他心裏琢磨著幹脆在外面把門扣死,這樣這幫傷兵明早起來不能出門吃飯,就算小小地罰他們一次,跟上面也說得過去。

  薛大乙摸到了門,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覺得有什麽不對,這扇門剛才撞在墻壁上那麽大的聲音,即便是個睡死的人也會被吵醒,沒人能夠忍受這種聲音繼續睡覺才對。可是這麽久了,沒有人起來關門,而這間兵舍裏面應該足有近百名傷兵。

  他猛地扯開門扇!他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屋子裏一小片空間,一條通路向前,兩側都是傷兵的床鋪。此時這些傷兵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鋪上,安靜得令人無法忍受!

  薛大乙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他心裏有個聲音狂喊說:"這不對!這不對!"可是他不能移動,有股巨大的力量壓迫著他緩緩地逼近著。他的火把被來自屋子的風吹得火焰向背後劇烈地飛動,發出呼啦啦的聲音。

  他知道這不對,他是一個跟死人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他在戰場上聞聞就能分辨死人還是活人,而這屋裏一點活人的味道都沒有!

  那個來自兵舍裏的壓力終於在他的火把光照下現行了。那是一個人影,籠罩在一件厚重的大氅中,向著他緩緩走來。那氅是漆黑的,裏子卻鮮紅如血。那個人走過薛大乙的身邊,扭頭似乎對他微微一笑。薛大乙看見了那一笑中兩行森然的白牙。

  那個人就這麽從薛大乙身邊走過,無聲離去。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薛大乙打了一個冷戰,忽地反應過來。這個冷戰打得他全身都劇痛,仿佛用盡了一切力量去打一個冷戰,而他身上的巨大壓力也忽地消失了。薛大乙跳起來,把腰間的一個紙包抓了出來,用力扔向那個人腳下。

  那個人距離薛大乙已經有五步遠了,紙包在他腳下破碎。濃重的硫磺氣味彌漫開來,那是一包硫磺。薛大乙跟著丟出了火把。硫磺粘了火星,迅猛地燃燒起來。那個黑氅中的人沉默地看著火焰在自己的腳下開始升騰,蔓延著向上。

  "死東西!死東西!"薛大乙狂吼著拔出自己的戰刀,"那就燒死你們!燒死你們就再也活不過來!"

  薛大乙不敢前沖,卻驚恐地回頭,他明知道強敵就在面前,此時不應該回頭。可是背後傳來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沙沙的響聲,像是千千萬萬的東西在快速地爬動。他看見了那些從地面下鉆出來的蟲蟻,這些小東西像是渴望著血液似的一窩蜂向他圍聚而來,黑壓壓的,地面上滿滿的一層。他來不及逃走了,蟲蟻鉆進了他的靴子裏,還在沿著他的腿往上爬。他拉起褲腿,腿上漆黑的一層,像是厚重的腿毛。

  而這還不是最令人驚怖的,接下來薛大乙看見那些傷兵緩緩從鋪上爬了起來,僵硬而緩慢。

  "死東西!死東西!"薛大乙尖叫。

  那個人嘿嘿地笑了起來,他身上的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硫磺沒有真的傷到他。

  薛大乙用盡全力撕開自己的軍服,他的胸口此時也滿是蟲蟻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蟲蟻並不咬噬他,卻像是鉆進了他的皮膚裏,越來越多的蟲蟻往上爬,可是爬到他脖子處的卻不多,似乎很多蟲蟻爬到一半就神秘地消失了。

  "死蟲!是死蟲!"薛大乙的聲音已經不像是活人能發出的。

  他忽然從懷裏抓出了又一個紙包,用力一捏,捏碎了,硫磺粉撒了他全身。薛大乙嚎叫著向著那個黑氅的人沖鋒,他揮刀一斬,卻被對方輕易地側身閃過。就在這個間隙,薛大乙得到了一個機會,他餓狗似的撲向地上那支還在燃燒的火把,高舉起來插到自己背後點燃了身上的硫磺。